重庆的夜，被浓得化不开的雾气和江轮的汽笛声包裹着。南岸码头库房区，巨大的黑影幢幢，如同蛰伏的巨兽。废弃的三号仓库里，弥漫着铁锈、腐烂木材和江水腥咸的混合气味。黑暗几乎吞噬了一切，只有几缕惨淡的月光，透过破损的顶棚缝隙，投下微弱的光斑。
萧之山蜷缩在一个巨大的、生锈的铁质齿轮箱后面，像一尊冰冷的石雕。他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有偶尔因伤口抽搐而压抑的喘息声，证明这是一个活物。残肢断端在阴冷潮湿的环境里发出阵阵钝痛，如同被无数细小的冰锥反复穿刺。他强迫自己保持绝对静止，耳朵捕捉着仓库内外最细微的声响——老鼠啃噬木头的窸窣声、远处江水的呜咽、以及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漫长如一个世纪。他在赌，赌海伦·威克斯的勇气和职业本能，赌她能看懂那封血书般的警告，赌她会来，并且是独自一人。
远处，海关大楼的钟声沉闷地敲了十下。钟声余韵未散，仓库锈蚀的铁门外，传来了极其轻微、却清晰可辨的脚步声——是高跟鞋谨慎地踩在碎石上的声音。
萧之山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她来了。
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一个纤细的身影侧身闪入，随即迅速将门带上。一道手电筒的光柱谨慎地扫过仓库内部，光线微弱，显然蒙了布。
“Here.（在这里。）”萧之山用气声发出嘶哑的英语。
光柱立刻锁定了他藏身的齿轮箱。海伦·威克斯快步走近，手电光下，她的脸色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初，紧紧攥着手提包。
“你还好吗？”她压低声音，目光迅速扫过他更加狼狈不堪的状态和空荡荡的裤管，眉头紧锁。
“死不了。”萧之山挣扎着想站起来，但失败了，只能靠着齿轮箱喘息，“时间不多。高天阳的人，可能还有日本特务，都在找我。这里也不绝对安全。”
“我知道。长话短说，你需要给我能立刻验证的东西。”海伦语速极快，“我查了森村的一些行程，有疑点，但不够。军统那边更是铁板一块。抗体样本到底在哪里？还有，你最有力的证据是什么？”
“抗体样本，大概率还在延安，被‘保护’或者‘封存’起来了。”萧之山的声音里带着 bitter 的嘲讽，“但我有别的。我写了一份详细的手稿，记录了从发现晚秋遗体到逃离奉天731基地的全部过程，包括细节、人名、地点、实验内容，还有老杨牺牲前关于军统勾结的证词。手稿被扣在延安了，但我记得大部分内容，尤其是关键部分。”
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眩晕和疼痛，开始用最简洁、最有力的语言，复述《钟山教案》的核心内容。他没有渲染情绪，只是冰冷地陈述事实，像一份解剖报告：林晚秋遗体上的编号和烙印、森村的威胁、金陵女院冷藏库、沈炼的纽扣和樱花刀、教堂电台、冰库的自毁装置、钟山的牺牲、老杨的临终遗言……每一个细节都血淋淋，触目惊心。
海伦听着，呼吸逐渐变得急促，拿着手电的手微微颤抖。即使早有心理准备，这赤裸裸的、系统性的残忍和背叛，依然超出了她认知的底线。她飞快地在一个小笔记本上记录着关键词，脸色越来越白。
“这些……太惊人了……”她喃喃道，声音有些发颤，“但如果只是你的口述，没有物证，他们完全可以否认，甚至反咬你一口……”
“物证……有，但不在我手上。”萧之山眼中闪过一丝绝望，“除了那份手稿，最有力的就是抗体血液本身，它能证明‘樱花’病毒的存在和晚秋的特殊性。还有……沈炼的那把刻着‘樱花’的黄铜刀，我把它藏在南京教堂废墟的特定位置了，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另外，森村和汪伪的交易证据，一部分应该还在军统内部，一部分可能随着沈炼消失而石沉大海……”
就在这时，仓库外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短促尖锐的口哨声！像是某种信号！
两人脸色骤变！
“被发现了！”萧之山低吼。
几乎同时，仓库另一侧的破窗户被人猛地撞开！几个黑影如同鬼魅般窜入！另一边，大门也被猛地踹开！数道强烈的手电光柱瞬间射入，如同探照灯般锁定了他们！
“不准动！举起手来！”
“军统办案！”
混乱的吼叫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震耳欲聋。
是高天阳的人！他们果然一首跟踪海伦，或者监控了这个区域！
“跑！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血谍：1937上海谜雾》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萧之山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推了海伦一把，指向仓库深处一堆更高的货箱，“从后面那个破洞出去！”
海伦反应极快，没有犹豫，立刻弯腰朝着货堆冲去！同时从手提包里掏出了那支小巧的手枪！
“砰！砰！”枪声响起！子弹打在货箱上，木屑纷飞！
军统特务们一边开枪压制，一边快速逼近！
萧之山抓起身边一根锈蚀的铁棍，试图制造动静吸引火力。但他行动不便，瞬间就成为靶子！一颗子弹擦着他的头皮飞过，灼热的气浪让他一阵眩晕！
“抓住那个残废！死活不论！”高天阳冰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本人似乎并未亲自进来，而是在外围指挥。
更多的特务涌入。海伦依靠货箱掩护，用手枪进行着微弱的还击，但她被火力死死压制，根本无法接近后面的出口！
眼看就要被合围！
突然！
仓库顶棚上，传来几声沉闷的、安装东西的声响！
紧接着！
“轰！！轰！！！”
两声巨大的爆炸在仓库门口和窗户附近炸响！火光冲天！巨大的气浪将冲在前面的几个特务狠狠掀飞！碎木、铁皮、灰尘西处激射！
爆炸声震耳欲聋，整个仓库都在摇晃！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所有军统特务都懵了！火力瞬间中断！
“有埋伏！”
“不是我们的人！”
“掩护！找掩护！”
混乱中，一个压低的、用生硬中文喊出的声音从顶棚破洞处传来：“威克斯女士！这边！快！”
是日本人的口音！是森村派来的“梅”机关行动队！他们竟然也潜伏在附近，并在关键时刻用爆炸制造了混乱，目标显然也是海伦和萧之山！
三方势力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意外碰撞，局面瞬间失控！
海伦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但她没有时间思考！这是唯一的机会！她看到顶棚破洞处垂下一根绳子，也看到那个日本特务催促的手势。
她又看了一眼在爆炸中摔倒在地、被震得口鼻出血的萧之山。日本人是来救她？还是连她一起灭口？她无法判断。
但留下必死无疑！
她一咬牙，抓住绳子，在日本人的拉扯下，艰难地向上爬去。
“萧！”她回头喊了一声，声音淹没在爆炸的余响和枪声中。
萧之山挣扎着抬起头，看到海伦的身影消失在顶棚破洞的黑暗中，也看到了几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日本特务如同壁虎般灵活地在上方移动，并向下面盲目开枪的军统特务射击。
他笑了，混合着鲜血和苦涩。真好，所有人都来了。猎人和猎物，身份在爆炸声中变得模糊不清。
他拖着剧痛的身体，朝着与海伦相反的方向——仓库更深处、更黑暗的角落爬去。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了，无论是军统还是日本人，都不会放过他。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利用这最后的混乱，尽量拖延时间，让海伦有机会逃脱，有机会把刚才听到的、足以震撼世界的真相，带出去。
枪声、爆炸声、呼喊声、惨叫声在仓库里响成一片。军统和日本特务混战在一起，谁也顾不上那个正在阴影里艰难爬行的残废。
萧之山爬到一堆废弃的麻袋后面，蜷缩起来，剧烈地咳嗽着，血沫从嘴角溢出。他摸出怀里那半块坚硬的馍馍，紧紧攥在手心。
外面的战斗似乎越来越激烈，还传来了更多军警的哨声和脚步声，显然这里的爆炸和枪战惊动了更多的人。
也好，越乱越好。
他闭上眼睛，等待着最终的结局。意识开始模糊，过去的片段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现：晚秋的笑脸、上海的雨夜、南京的逃亡、长白山的风雪……
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突然顶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一个刻意压低、带着某种奇怪口音的中文在他耳边响起：
“别动。想活命，就跟我走。”
不是高天阳的人，也不是日本特务。
是谁？
萧之山残存的意识里，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置信的惊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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