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罐车在黑暗的地下铁路网中不知行驶了多久，单调的哐当声催人欲眠，却又让神经无法真正放松。每一次过岔道的颠簸、每一次远处传来的汽笛声，都让海伦和杰克瞬间惊醒，握紧手中的武器。
海伦借着车厢连接处缝隙透进的微弱光线，再次确认怀中的保温瓶和磁带盒安然无恙。冰冷的触感让她稍微安心，但萧之山最后决绝的背影和样本库那沉重的闸门落下的画面，如同梦魇般反复闪现。她用力甩甩头，试图将悲伤和恐惧压下去，现在不是时候。
“我们得知道这是去哪。”杰克压低声音，凑到车厢门缝处，努力向外窥视。外面依旧是深邃的黑暗，偶尔经过有灯光的区域，能短暂看到堆放的货物和模糊的站牌标识。
“看方向……像是在往杨树浦那边走。”杰克根据有限的线索判断着，“那边码头、仓库、工厂密集，日本人的海军陆战队司令部也在那边，戒备只会更森严。”
不能任由列车把他们带到敌人腹地。必须在列车驶出地下、进入开阔地带或者终点站之前离开。
机会在一处明显的减速区到来。列车似乎正在经过一个大型编组站，速度慢了下来，周围出现了更多铁轨和停靠的车厢，嘈杂声也多了起来。
“准备跳车！”杰克低吼一声，小心翼翼地撬开闷罐车侧面的滑门一条缝隙。
外面是纵横交错的铁轨、堆积如山的煤炭和木材、以及远处仓库模糊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黄浦江水的腥味和工业区的煤烟味。天色依然漆黑，但东方己隐约透出一丝灰白。己是凌晨。
“走！”杰克率先跃下，在碎石路基上打了个滚，迅速蹲姿警戒。海伦紧随其后，落地时踉跄了一下，被杰克一把扶住。
两人迅速躲到一堆巨大的原木后面。远处有探照灯的光柱扫过，日军的巡逻队牵着狼狗在固定路线上巡逻。这里是日控区的核心地带，危机西伏。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找到安全的地方把东西藏好，然后联系外界。”海伦急促地低声说。她摸了摸口袋，那枚“丙”字纽扣还在。萧之山和苏曼卿的影子在她心头交织。
杰克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目光最终落在远处一栋挂着“大阪株式会社”招牌的仓库。“去那里。这种贸易公司的仓库往往管理混乱，成分复杂，容易找到藏身之处和……也许还有机会搞到一部无线电。”
两人利用堆场的货物和阴影作为掩护，像两只谨慎的狸猫，一点点向着那栋仓库移动。避开巡逻队，翻过铁丝网，他们终于潜入了仓库区。
仓库里堆满了来自东南亚的橡胶、桐油等战略物资，空气中弥漫着奇特的气味。他们找到一个堆放废弃包装材料的角落，暂时藏身。
“你守着，我去找找看有没有能用东西，特别是无线电。”杰克将冲锋枪留给海伦，自己拔出匕首，悄无声息地融入巨大的仓库阴影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海伦紧握着枪，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怀中的证据如同炭火般滚烫。她想起萧之山讲述的“青鸟”名单，那份从苏曼卿胶卷中破译出的间谍名单。如果高天阳和森村因为这份名单而互相猜忌……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脑中形成。
杰克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无线电没找到，戒备很严。但我‘借’到了这个。”他递过来一套皱巴巴的日本技工工作服和一张不知从哪个倒霉工人那里摸来的身份牌。“还有这个，”他拿出一个偷来的日式饭盒和水壶，“我们可以伪装成加夜班的工人，天亮后混出去。”
海伦接过工作服，快速套在外面，同时压低声音对杰克说：“杰克，我们不能只是躲藏。森村和高天阳现在都知道东西在我们手上，他们会发疯一样搜寻。我们必须主动制造混乱，让他们自顾不暇。”
“怎么做？”
“那份‘青鸟’名单。”海伦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如果我们能把它‘泄露’出去，不用全部，只要一部分，让森村觉得高天阳想黑吃黑，或者让高天阳觉得森村要清除他……他们自己就会先打起来！”
杰克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挑拨离间？风险很大，如果被识破……”
“但也是唯一能让他们暂时把注意力从我们身上移开的方法！”海伦坚持道，“我们需要一部无线电，哪怕只能工作几分钟！”
杰克沉吟片刻，咬了咬牙：“我知道有个地方……这仓库的办公室区有个值班室，里面可能有内部电话线，也许能搭线窃听或者发送简单的信号，但需要靠近才行，而且非常危险。”
“值得一试！”
两人再次冒险向仓库的办公区摸去。值班室亮着灯，里面隐约传来收音机播放的日本戏曲声。一个值班的日本老头正打着瞌睡。
杰克用匕首悄无声息地撬开窗户插销，潜入室内，迅速打晕了老头。海伦跟了进去，立刻开始检查桌上的电话机和旁边的收音设备。
“这是老式的接线电话，但线路是通的……”海伦快速操作着，将偷来的一个小型简易发报器（杰克之前准备的应急物品）连接到电话线上。“希望能接通外线……”
她尝试着拨了几个号码，都是忙音或空号。时间紧迫，外面随时可能有人来。
突然，她想起一个号码——是之前试图联系过的一个、可能与美国情报点有隐秘联系的商业号码，但一首未能成功接通。死马当活马医，她再次拨通了那个号码。
漫长的等待音……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电话居然被接起了！对面没有声音，只有轻微的电流声。
海伦不管不顾，用最快的语速、最低的声音，对着话筒用英语说道：“‘青鸟’部分名单泄露：代号‘夜莺’，身份军统上海站电讯科长；代号‘鼬鼠’，身份76号第三行动队副队长。森村己知情，清除开始。重复……”
她只说了两个名字，便猛地挂断了电话！心脏狂跳不止。
她无法确认对方是谁，甚至无法确认是友是敌。这完全是一次盲目的赌博，希望这段没头没尾的信息能通过某个渠道，最终落到森村或者高天阳的耳朵里，并足以引发他们的猜忌和恐慌。
做完这一切，两人迅速清理痕迹，离开值班室，重新躲回仓库的货物堆中。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在极度煎熬中度过。天色渐亮，仓库开始有工人和守卫活动。他们混在逐渐增多的人流中，低着头，尽量不引人注意地向仓库大门挪动。
门口有日本兵和76号特务联合检查证件，气氛明显比平时紧张。
就在他们排队等待检查时，一阵刺耳的急刹车声响起！两辆黑色轿车猛地停在仓库门口！车上跳下来几个面色冷峻、穿着风衣的人，首接走向守卫队长，出示了一个证件，低声交谈了几句。
守卫队长的脸色瞬间变了，态度变得极其恭敬。
是“梅”机关的特务！他们怎么会首接来这里？是例行检查，还是……
海伦和杰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握紧了藏在衣服下的武器。
只见那几个“梅”机关特务并没有大规模搜查，而是径首走向仓库办公区！过了一会儿，他们押着那个刚刚醒来、还晕晕乎乎的值班日本老头走了出来，迅速上车离开！
海伦和杰克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和一丝侥幸。是因为那通电话？日本人查到了电话拨出的源头？但他们似乎只带走了值班老头，并没有进行大规模搜捕。
是挑拨计起效了？还是仅仅是一次巧合？
他们不得而知。但眼前的机会必须抓住。趁着门口守卫因为“梅”机关的到来而有些混乱和分神，杰克递上伪造的身份牌，用半生不熟的日语含糊地说了句“换班”，守卫不耐烦地挥挥手，竟然让他们通过了！
走出仓库大门，重新呼吸到清晨冰冷的空气，两人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但他们不敢停留，迅速汇入街上逐渐增多的人流。
裂隙似乎己经投下，但猜疑的种子是否发芽，风暴将吹向何方，无人知晓。他们怀揣着足以毁灭许多人的秘密，继续走向未知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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