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杨树浦工业区，灰蒙蒙的雾气混合着工厂排放的烟尘，笼罩着破败的街道和面色麻木的行人。海伦和杰克压低帽檐，混在赶早班的工人人群中，尽可能快地远离那座大阪仓库。
怀中的保温瓶和磁带盒如同两块炽热的炭，时刻提醒着他们所处的极端危险。一夜的奔逃、战斗、潜伏，耗尽了两人的体力，精神更是紧绷到了极限。杰克受伤的左臂简单包扎后依旧渗着血，海伦的每一步都感觉像是踩在棉花上，全靠意志力支撑。
“不能留在虹口，必须过江，去公共租界，或者法租界旧址，那边情况稍微复杂一点，也许能找到掩护。”杰克低声说，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街面上日军的巡逻队和76号便衣的数量明显增多，几乎每个路口都有设卡盘查，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他们的日本技工伪装经不起仔细查验。必须另寻出路。
黄浦江是天然的屏障，但也布满了日军的检查艇。正规的渡轮码头想都别想。
“跟我来。”杰克似乎对这一带的下层社会脉络有所了解，他领着海伦钻进迷宫般的棚户区和小巷，七拐八绕，最终来到一处偏僻的、散发着浓重鱼腥和污水恶臭的小码头。这里停泊着一些破旧的舢板和小木船，是穷苦人偷偷过江或者进行零星走私的灰色地带。
几个皮肤黝黑、眼神精明的船夫蹲在岸边，打量着每一个靠近的生面孔。杰克上前，用夹杂着俚语和手势的汉语低声交谈，同时亮出几块银元。
最终，一个干瘦的老船夫点了点头，示意他们上船。
小木船在浑浊的江面上晃晃悠悠地向对岸划去。晨雾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海伦紧紧抱着怀中的证据，望着远处外滩模糊的轮廓，心中百感交集。就在这同一片江水下，苏曼卿生死未卜，而萧之山……
她不敢再想下去。
船至江心，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马达的轰鸣声！一艘日军的巡逻快艇破开雾气，朝着这个方向疾驰而来！船上的太阳旗清晰可见！
“妈的！是鬼子巡逻艇！”老船夫脸色大变，拼命划桨，但小木船的速度在快艇面前如同蜗牛。
快艇上的探照灯扫了过来，喇叭里传出粗暴的日语喊话：“停船！接受检查！不停船就开枪了！”
杰克猛地站起身，抄起了藏在船板下的汤姆逊冲锋枪！海伦也拔出了手枪！
“跳船！”杰克对海伦吼道，“向对岸游！我挡住他们！”
“不行！”海伦抓住他的胳膊。
“快走！东西最重要！”杰克用力甩开她，眼神决绝，“记住联络方式！‘百老汇大厦，擦窗人’！走啊！”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冲锋枪己经喷出火舌，子弹叮叮当当地打在快艇的装甲板上，溅起一串火花！
日军快艇上的机枪立刻还击！密集的子弹如同雨点般扫射过来！木屑纷飞！老船夫惨叫一声，栽入江中！
海伦眼眶欲裂，但她知道杰克的选择是正确的！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依托着摇晃的小船、向强大敌人疯狂射击的身影，一咬牙，抱起用油布紧紧包裹的保温瓶和磁带盒，翻身跃入了冰冷刺骨的黄浦江中！
江水瞬间淹没了一切声音。她拼命向下潜，然后奋力向着对岸的方向游去。身后江面上，枪声、爆炸声（杰克可能扔出了手雷）、快艇的马达声混乱地交织在一起。
她不敢回头，用尽全身力气划水。厚重的衣服吸满了水，变得无比沉重。怀中的油布包裹是她唯一的信念支撑。
终于，她筋疲力尽地爬上了浦东一侧泥泞的江岸，瘫倒在芦苇丛中，剧烈地咳嗽，吐出浑浊的江水。她回头望向江面，那艘日军快艇还在原地盘旋，探照灯扫视着江面，小木船己经不见了踪影，只有一些碎片漂浮着……
杰克……又一个为了守护这火种而倒下的人。
泪水混合着江水和雨水滑落。巨大的悲伤和孤独感几乎将她击垮。但她摸了摸怀中依旧完好无损的油布包裹，一股更加坚定的力量从心底升起。
作者“萧老先生”推荐阅读《血谍：1937上海谜雾》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她不能倒下。萧之山、杰克、苏曼卿、顾清如、钟山、老杨……那么多人的牺牲，不能白费。
她挣扎着爬起来，拧干衣服上的水，辨认了一下方向。浦东此时更多的是农田和村落，日控相对松散。她必须尽快赶到杰克说的那个联络点——“百老汇大厦，擦窗人”。那应该是美国情报机构在上海的一个秘密联络方式。
一路上，她避开大路，专走田间小道，像个落难的农妇。饥饿、寒冷、疲惫不断侵袭着她，但怀中的火种给予她无穷的力量。
傍晚时分，她终于辗转来到了公共租界（此时己被日军占领，但管理相对复杂）边缘。百老汇大厦（Broadway Mansions）是外滩附近一栋著名的公寓酒店，如今里面住满了日本军官、汪伪政要和各国间谍。
她远远地观察着大厦入口，戒备森严，日本兵和便衣特务随处可见。首接进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她想起杰克说的“擦窗人”。她绕到大厦的后面，找到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那里果然有几个穿着工装、吊着安全绳的“擦窗工”正在收拾工具，准备下班。
海伦的心提了起来。她无法判断谁是“擦窗人”，或者这只是个隐喻。
她深吸一口气，抱着油布包裹，假装踉跄地走过，在一个看似工头模样的人身边“不小心”摔倒在地，包裹脱手滚落。
“哎哟！”她发出痛苦的呻吟。
那个工头模样的男人皱了皱眉，走过来帮她捡起包裹。就在手指接触包裹的瞬间，海伦用极其微弱、快速英语说道：“‘青鸟’泣血，‘樱花’盛开。”
那是杰克告诉她的暗号！
那个男人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眼神锐利地扫过海伦狼狈却异常坚定的脸。他没有说话，只是迅速将包裹塞回她怀里，同时低声快速回了一句：“明天早上七点，楼后垃圾车。”
然后，他大声用上海话呵斥道：“走路不长眼睛啊！快走快走！别挡道！”
海伦心中狂喜，知道找对人了！她连声道歉，抱起包裹，快步离开。
第二天早上七点，一辆收运垃圾的卡车准时出现在大厦后巷。海伦躲在暗处，看到那个“工头”模样的人正在和司机交谈，同时看似随意地将一个黑色的、厚实的垃圾袋扔进了车后的压缩箱里。
海伦立刻明白了。她等到卡车启动，缓缓驶离后，才从藏身处出来，远远地跟着卡车。
卡车在城里绕了几圈，最后驶入了法租界旧址一个相对安静的街区，在一个垃圾中转站前停下。司机下车似乎去办理手续。
海伦趁此机会，迅速靠近卡车尾部，费力地打开巨大的压缩箱盖，钻了进去。里面恶臭扑鼻，但她顾不上了。她疯狂地翻找着，终于找到了那个特殊的、厚实的黑色垃圾袋。
撕开袋子，里面不是垃圾，而是一套干净的衣服、一些食物和清水、一张伪造的证件、一小叠钱、一把钥匙，以及——一张写着安全屋地址的纸条。
泪水再次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成功了。她找到了组织。
她换好衣服，拿起东西，迅速离开垃圾车，消失在街巷之中。
根据地址，她找到了藏匿在一条里弄深处的安全屋。锁上门，拉上窗帘，她终于彻底瘫倒在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骨头。
她活下来了。证据也保住了。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保温瓶和磁带盒，将它们放在桌上。在昏暗的光线下，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冰冷，沉默，却仿佛蕴含着雷霆万钧的力量。
窗外，上海的天空依旧阴霾，警报声偶尔划过。这座城市依然在敌人的铁蹄下呻吟。
但海伦·威克斯知道，火种己经保存下来。它微弱，却顽强。它由无数人的鲜血和生命守护，终将有一天，会撕裂这沉重的黑夜，将一切罪恶焚烧殆尽。
她擦干眼泪，目光落在磁带盒和那个小小的保温瓶上。
接下来的任务，就是让这火种，燃成燎原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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