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寂静被窗外远处隐约传来的警笛声刺破。海伦·威克斯猛地从短暂的昏睡中惊醒，心脏瞬间揪紧。她侧耳倾听，警笛声由远及近，又似乎转向了别的街区，并未在此停留。
她蜷缩在简陋的行军床上，冷汗浸湿了单薄的衣衫。这不是幻觉。自她昨日傍晚潜入这处位于法租界旧地、由美国战略情报局（OSS）外围人员提供的秘密据点后，外面的搜捕力度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呈现出一种愈演愈烈的疯狂态势。
通过阁楼那扇缝隙狭窄的窗户向外窥视，她能清晰地看到街口增加了巡逻的日本宪兵和76号便衣。他们不再像之前那样懒散，而是目光锐利地盘查着每一个稍有可疑的行人，甚至强行闯入临街的商铺检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高度紧张感。
怀中的保温瓶和磁带盒就藏在床板下最隐秘的夹层里。它们冰冷而沉默，却是这场风暴的中心。海伦知道，森村和高天阳绝不会善罢甘休。丢失如此致命的证据，足以让他们掉脑袋。他们现在就像两条受伤发狂的疯狗，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东西夺回，并将所有知情人撕碎。
她必须尽快将证据送出去。安全屋虽然暂时安全，但绝非久留之地。每多待一分钟，暴露的风险就呈几何级数增长。
屋内有一台老式的、经过改装的大功率短波无线电，这是她与外界联系的唯一希望。但使用它的风险极高。日军的无线电侦测车频繁地在上海街头巡弋，任何未经特许的长时间信号发射都可能招致精准的定位和打击。
她回忆起OSS紧急联络手册上规定的窗口时间——凌晨三点至西点，一个信号干扰相对较大、敌方监听可能松懈的时段。而现在，距离窗口时间还有漫长的十几个小时。
煎熬的等待中，她仔细检查了武器——一把柯尔特M1911手枪和两个备用弹夹，以及杰克留下的那把砍豁了刃的消防斧。她又将磁带盒里的内容在脑中过了一遍，那些冰冷的数据和骇人的照片，每一个字节都重若千钧。
夜幕终于再次降临。外面的盘查似乎更加严密，探照灯的光柱不时扫过屋顶。海伦的心也随着光柱的每一次掠过而收紧。
凌晨两点五十分。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无线电的预热开关。电子管缓缓亮起，发出微弱的光芒和几乎听不见的嗡鸣。她戴上耳机，将频率调整到那个记忆中的秘密波段。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三点整。她果断按下发射键，开始用最快的速度、以预先约定好的加密代码，发送最简单的信息：
“蝰蛇呼叫巢穴。货己到手。重复，货己到手。请求紧急提取。坐标……”
她迅速报出安全屋所在区域的网格代码（并非精确地址），然后开始重复。
就在她发送第二遍的时候，耳机里突然传来一阵强烈的干扰噪音！像是其他功率更大的信号强行切入！
紧接着，一个冰冷、扭曲、仿佛来自地狱的声音，用英语夹杂着日语，断断续续地插了进来：
“威克斯……女士……我们知道……你在哪里……交出东西……否则……死……”
是森村！或者是他的人！他们竟然在干扰甚至窃听这个波段！
海伦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猛地松开发射键，冷汗瞬间布满脸颊。
他们怎么知道的？这个波段和代码是OSS的最高机密之一！是内部出了叛徒？还是森村的特务机关技术超出了他们的预估？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但下一秒，这恐惧化为了更冰冷的决绝。不能屈服。绝不。
她没有再尝试呼叫。对方既然能干扰和插入，必然也能进行粗略定位。这里不能再待了！
她立刻起身，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东西。将保温瓶和磁带盒重新用油布包裹好，贴身绑缚。手枪上膛，插在腰后。斧头别在背包旁。
她必须立刻转移！在敌人的包围圈彻底合拢之前！
她轻轻推开后窗，下面是一条狭窄黑暗的后巷，堆满了垃圾桶。远处街口，探照灯的光柱刚刚扫过。
就是现在！
她深吸一口气，攀上窗台，小心翼翼地滑落到巷子的阴影里。浓烈的腐臭味扑面而来，但她顾不上了。她贴着墙根，像一只受惊的猫，快速向巷子另一端移动。
就在她即将拐出后巷，汇入另一条稍宽的弄堂时，前方突然亮起刺眼的手电筒光柱！同时传来一声生硬的日语大喝：“止まれ！（站住！）”
两名日本宪兵竟然堵在了这个小小的巷口！
海伦魂飞魄散，瞬间拔出腰后的手枪！
“砰！砰！”她抢先开火！子弹打在第一名宪兵的身上，他惨叫一声倒地！
另一名宪兵慌忙躲闪并举枪还击！子弹打在墙壁上，碎石飞溅！
海伦趁机猛地向旁边的垃圾桶后扑去！更多的脚步声和叫喊声从西面八方传来！她被发现了！
突围！必须突围！
她依靠垃圾桶作为掩体，与那名宪兵对射。M1911手枪的后坐力震得她手腕发麻。子弹很快打光，她迅速更换弹夹。
更多的宪兵和便衣从弄堂两头包抄过来！手电光柱乱晃，枪声如同爆豆般响起！
她被困死在了这条狭窄的后巷里！
绝境之中，海伦的目光落在了脚下——一个被铁锈覆盖的半掩的窨井盖上！
下水道！又是下水道！这仿佛是上海留给她的唯一生路！
她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撬开窨井盖，不顾一切地跳了下去！冰冷恶臭的污水再次将她包裹。
几乎在她落下的同时，密集的子弹射入井口，打在她刚才停留的位置！
她沿着水流的方向拼命向前趟去，黑暗中不辨方向，只求远离那个死亡的出口。
头顶上，日军的叫骂声、狼狗的吠叫声、以及试图撬开其他井盖的声音依稀可闻。追捕，从地面转入了地下。
她怀揣着燃烧的火种，再次沉入这座城市的黑暗血脉之中，孤独地面对未知的前路。而这一次，她连一个模糊的目的地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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