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农家祠堂里,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摇曳的油灯光晕将几张肃穆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海伦·威克斯、赵刚,以及敌工队的核心成员——电报员老冯、爆破手大周、侦察兵小陈,围着一张摊开在积灰供桌上的手绘地图。
地图上,从江北到重庆,首线距离不过千里,其间却密布着代表日军据点、国民党关卡、自然险阻的无数标记和色块,像一道无法逾越的荆棘壁垒。
“常规路线走不通。”赵刚的声音低沉而肯定,粗糙的手指划过地图上的几条主要陆路通道,“北线,过平汉铁路,国军和日军对峙前沿,盘查极严,冲突频繁。中线,走鄂北,山高林密,但土匪、溃兵、地方武装混杂,变数太大。南线,看似通畅,但军统势力根深蒂固,我们目标太显眼,无异于自投罗网。”
老冯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透着忧虑:“电台静默前最后截获的讯号表明,军统的‘清道夫’指令己下发至沿途各站。他们知道我们要去重庆,所有西向的通道都己张开网口。”
小陈年轻气盛,忍不住插话:“那怎么办?硬闯一条?总比在这里干等强!”
“硬闯是送死。”爆破手大周闷声说,他正小心地检查着几块用油纸包好的TNT,“把我们这几条命和箱子里的东西一起送上门。”
海伦沉默着,目光紧紧锁在地图上。医药箱就在她脚边,冰冷的金属外壳隔着布料似乎也能传递出一种沉甸甸的存在感。她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不仅仅来自外部的追杀,更来自内心的责任。她不能错,一步都不能。
“那……绕道?”她试探着问,手指无意识地在地图上画着大圈,“向南,或者向北,走更远的路线?”
“时间不够。”赵刚摇头,“绕远路意味着更多不确定性,更多暴露的风险。而且,我们的补给支撑不了那么久。”
油灯的灯芯噼啪爆了一下,光线猛地一跳。
赵刚的目光离开了西面的重重阻隔,缓缓向东移动,越过他们目前所在的江北区域,最终停留在——那片被标注为深红色、代表日占区的广袤平原与水道网络。
他的手指,点了点长江下游的某个点。
“我们掉头。”他说。
祠堂里瞬间寂静。小陈瞪大了眼,老冯的眉头紧紧锁起,连一向沉稳的大周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赵刚。
“掉头?向东?”小陈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队长,那边是敌占区!芜湖、南京、镇江……全是鬼子的窝!”
“正因为是鬼子的窝,才是灯下黑。”赵刚的语气没有丝毫动摇,手指沿着长江水道向上游移动,“军统和日特的主要封锁力量都压在西面,防备我们前往重庆。他们想不到,我们敢反向钻到他们的眼皮底下去。”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海伦脸上:“利用日占区的交通线。鬼子为了维持占领和运输,恢复了部分航运和铁路。检查肯定有,但他们的注意力更多在防范游击队破坏和物资走私,而不是找一个西去的美国女人。”
海伦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大胆与险峻之处。逆向思维。最危险的地方,可能此刻反而是盲区。
“我们先向东,进入敌占区腹地,找到可靠的交通线,然后……”赵刚的手指最终重重地点在长江中上游的某个位置,“找船,溯江而上。走水路,比陆路隐蔽,也更省力。最终目标,还是在宜昌或万州一带寻找机会登陆,再想办法陆路进入重庆。”
老冯沉吟着:“水路风险也不小,日军炮艇巡逻,码头关卡林立。”
“但比起陆路天罗地网,这是目前唯一可能撕开的口子。”赵刚语气坚决,“我们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做掩护。”
“商队。”海伦突然开口,她想起战前在华北见过的行商队伍,“采购药材的商队。我是……外国顾问或者投资人?你们是我的中国伙计和保镖。”这个身份可以解释她的外貌特征,也能为那个需要小心搬运的医药箱提供合理的伪装——一批珍贵的“西洋药品”样本。
赵刚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可以。皖北一带确实有药材集散地。这个身份说得通。”
计划在压抑而高效的讨论中迅速细化。路线、备用集合点、遭遇盘查的说辞、紧急情况下的应对方案……每一个细节都被反复推敲。海伦竭力记忆着分配给她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动作。她知道,任何一丝疏漏,都可能导致万劫不复。
天快亮时,一切商议己定。
“检查装备,精简行装。一小时后出发。”赵刚下达指令,声音不容置疑。
小队成员无声散开,各自准备。海伦走到祠堂角落,轻轻打开医药箱,再次确认冰盒的密封性和胶卷的完好。萧之山的脸庞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那双燃烧着悲愤与决绝的眼睛,给了她一种奇异的镇定。
一小时后,一支小小的“商队”出现在了村外小路上。
赵刚扮作领队的掌柜,穿着半旧的长衫,眼神精明而谨慎。海伦换上了一套质地稍好的西装裤和外套,头发挽起,戴了一顶呢帽,尽可能减少面部特征,但西方人的轮廓依然难以完全掩盖。她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和钢笔,扮演着对华中药材市场感兴趣的外国客商。
小陈和大周扮作伙计,推着一辆独轮车,车上放着几个麻袋和箱子。医药箱被巧妙地藏在其中一个加固的木箱底层,周围塞满了真正的普通草药,以混淆气味和检查。老冯则远远跟在后面,作为暗哨,他身上藏着拆卸开的小型电台零件。
他们不再走荒僻野径,而是选择了通往东部城镇的土路。路上渐渐出现了其他行人,推车的、挑担的、步行的,大多是面黄肌瘦、神情麻木的百姓。看到海伦时,不少人会投来惊讶、好奇甚至警惕的一瞥,但很快又低下头,继续赶路。战乱年代,生存己是艰难,无人愿意多管闲事。
每遇到一个关卡或巡逻队,海伦的心都会提到嗓子眼。但赵刚总能应对自如,他用带着口音的方言与盘查者周旋,偶尔递上几包劣质香烟,巧妙地解释着海伦的身份和货物的用途。有几次,伪军士兵试图翻检货物,赵刚便主动打开上层麻袋,露出那些廉价的草药,抱怨着生意难做,税款太重,往往就能搪塞过去。
海伦努力维持着镇定,甚至挤出生硬的笑容,但她能感觉到那些审视的目光在她脸上、在她的口音上停留。每一次放行,都像渡过一道鬼门关。
第二天下午,他们抵达了一个临江的小镇。镇子不大,但码头旁颇为热闹,停靠着几条小货船和渔船。空气中弥漫着鱼腥、水汽和煤烟的味道。
赵刚让其他人等在镇外一处僻静的河湾,只带着小陈进入镇子打探消息。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海伦靠在一棵柳树下,望着浑浊的江水滚滚东去,心情也如同这江水般起伏不定。她不知道赵刚能否找到可靠的船只,不知道这个逆向而行的计划是否真的能骗过敌人。
夕阳西斜时,赵刚和小陈回来了。赵刚的脸色看起来轻松了些。
“找到一条船。跑单帮的,船老大姓王,看样子只认钱。答应捎我们一段,去芜湖。明早天亮开船。”
“可靠吗?”海伦低声问。
“在这种地方,没有绝对可靠的人。”赵刚看着逐渐被暮色笼罩的江面,眼神锐利,“但只要钱给够,风险暂时小于收益,他们就会守规矩。我们警惕点就行。”
当晚,他们在河滩背风处露宿。没有人生火,就着冷水吃了点干粮。江风寒冷刺骨,海伦裹紧衣服,紧紧抱着那个装着医药箱的背篓,难以入眠。她听着江水拍岸的声音,听着远处镇子隐约传来的犬吠,心中充满了对未知前路的忐忑,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
他们己经调转了方向,向着敌人腹地驶去。这场逆向航行,注定充满惊涛骇浪。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江面上传来摇橹声。一条单桅的小货船,向着他们等待的河湾,缓缓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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