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子县围剿
地下室的时间仿佛凝固了。上方传来的撞门声、靴子踩踏地板的嘈杂声、日语的厉声呵斥，如同重锤般敲击在每个人的心脏上。唯一的出口被彻底堵死，他们成了瓮中之鳖。
穆勒神父脸色惨白，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做最后的祈祷。老冯迅速而无声地将电台的关键部件拆下，塞进一堆废弃的宗教文书下面。大周紧握着那把仅剩两发子弹的驳壳枪，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豹子，目光死死盯着通往地面的楼梯口，准备进行最后的搏杀。
赵刚的眼神在逼仄的地下室里急速扫视，最终落在堆满杂物的墙角。那里有一个看起来十分沉重的老式橡木衣柜，似乎是被弃置不用的。
“帮忙！”赵刚低吼一声，没有任何解释。
大周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两人用肩膀顶住衣柜两侧，奋力将其挪开。衣柜摩擦着水泥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但这噪音己被上方更大的破坏声所淹没。
衣柜挪开后，后面露出的并非墙壁，而是一个黑黢黢的、约半人高的洞口，一股阴冷潮湿、带着浓重霉味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穆勒神父也愣住了，显然他并不知道自己书房下面还有这样一个所在。
“老的通风口或者逃生道，很多老建筑都有！”赵刚语速极快，“没时间了！快走！”
希望之光再次微弱地亮起。海伦毫不犹豫，抱起医药箱第一个钻了进去。洞口狭窄，她只能匍匐前进，冰冷的、布满黏滑苔藓的石壁蹭着她的肩膀和后背。身后，老冯、穆勒神父也紧跟着钻入。
赵刚和大周最后进入。大周试图将衣柜往回拉以掩盖洞口，但外面的脚步声己经冲到了书房门口！
“来不及了！走！”赵刚猛地推了他一把。
两人刚缩进洞口，地下室的门就被砰地一声踹开了！手电筒的光柱和日语的叫骂声瞬间充满了他们刚刚离开的空间。
“分散跑！别回头！”赵刚在黑暗的通道里低吼。
通道并不长，很快到了尽头，被几块松动的砖石堵着。大周用肩膀猛地一撞，砖石塌落，外面是教堂后墙根一处茂密的灌木丛。
此时天色己微亮，浓雾仍未散尽。几人狼狈地从洞口钻出，浑身沾满污泥和苔藓。
“这边！”赵刚辨明方向，指向镇外更为崎岖的山林。
他们沿着陡峭的山坡向上狂奔，试图利用浓雾和复杂地形的掩护。身后，教堂方向传来了几声枪响和更加激烈的喧哗，显然日军发现了洞口，追兵己经跟上。
“呯！”
子弹呼啸着从他们头顶飞过，打在旁边的树干上，木屑纷飞。
“进林子！”赵刚大喊。
茂密的树林提供了暂时的遮蔽，但追兵的呼喝声和犬吠声（他们竟然带了军犬！）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显然，这次来的不是普通的巡逻队，而是有针对性的、配备了追踪手段的精锐。
山路越来越难行，荆棘刮破了衣服和皮肤。海伦体力消耗极大，全靠一股意志力支撑着抱着箱子奔跑。穆勒神父年纪大了，更是气喘吁吁，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这样不行！”老冯回头看了一眼，脸色严峻，“他们人多，有狗，很快就能追上！必须有人引开他们！”
赵刚猛地停下脚步，目光扫过疲惫不堪的同伴，最后落在海伦怀中的箱子上，眼神决绝。
“大周，你保护威克斯女士和神父，继续往东北方向走，去找游击队经常活动的区域，想办法联系上他们！”
“老冯，你跟我留下。”赵刚的语气平静得可怕，“我们往西边跑，弄出点动静来。”
这是要充当诱饵，用生命为其他人争取时间和生机。空气瞬间沉重得令人窒息。
“队长！”大周急道。
“这是命令！”赵刚厉声打断他，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他从怀里掏出那卷所剩无几的银元，塞给大周，然后深深看了海伦一眼，“东西，一定要送出去！”
说完，他不再有丝毫犹豫，对老冯一挥手：“走！”
两人猛地转向西侧一条更明显的山路，老冯甚至朝天开了一枪！
“啪！”
枪声在山谷间回荡。
“在那边！追！”日军的叫喊声和犬吠声果然被吸引了过去，嘈杂的脚步声迅速向西移动。
海伦看着赵刚和老冯毫不犹豫冲入危险的身影，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大周红着眼睛，用力拉了她一把：“走！”
他带着海伦和几乎虚脱的穆勒神父，钻入更为茂密难行的东北向山林。
身后的追捕声渐渐远去，最终彻底消失在山林深处。他们暂时安全了，但代价是两位战友的生死未卜。
他们在山林里艰难跋涉了大半天，不敢走任何现成的路径。穆勒神父几乎是由大周半搀半拖着前行。海伦的体力也濒临极限，全靠意志和怀里箱子的重量提醒她不能倒下。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在山坳里发现了几缕微弱的炊烟。那是一个极其偏僻的小山村，只有寥寥几户人家。
大周谨慎地上前接触。幸运的是，村里的保长是个暗中同情游击队的老实农民，认出了大周之前护送物资时留下的暗号。他将三人藏进山腰一个看守庄稼的窝棚里，提供了些许食物和热水。
窝棚低矮阴暗，但总算暂时脱离了追捕的阴影。海伦瘫坐在干草堆上，小心地检查医药箱。冰盒里的低温维持物几乎耗尽，抗体样本暴露在常温下的时间正在无情地流逝。时间，越来越紧迫了。
穆勒神父因劳累和惊吓发起了高烧，躺在角落里昏睡。大周则守在窝棚口，像一尊沉默的石雕，警惕地注视着外面的动静。
夜深了，山村陷入死寂，只有偶尔的犬吠和风声。海伦毫无睡意，赵刚和老冯引开追兵的那一幕不断在眼前回放。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负罪感攫住了她。为了这份证据，己经牺牲了太多人。
就在这时，窝棚外传来极轻微的三长两短的叩击声——是约定的安全信号。
大周警惕地侧耳倾听，确认无误后，才轻轻挪开挡门的树枝。
一个身影闪了进来，是白天那个老保长。他脸色惊慌，压低了声音急促地说：“快走！刚才邻村有人来报信，说鬼子兵和伪军正在封山，挨家挨户地盘查！说是抓山上下来的游击队和洋人！很快就要搜到我们村了！”
刚得到的喘息之机瞬间破碎！危机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汹涌而至。
大周猛地站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认命般的决绝。他快速收拾起所剩无几的行装，扶起昏沉的穆勒神父。
海伦抱紧医药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绝望气息的空气。围剿的网，正在收紧。他们就像被困在星子县这片山林里的猎物，而猎人，己经举起了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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