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勒斯提供的地址位于重庆两路口附近一栋略显陈旧的西层公寓楼。这里相对僻静,但并非与世隔绝,街角有卖烟的小贩,对面有家营业中的茶馆,看似平常,却恰好能观察到公寓楼的入口和周边街道——既提供了必要的隐蔽,也预留了观察和撤离的视角。这符合一个谨慎的驻外记者的选择。
海伦按照杜勒斯给的房间号,敲响了三楼一扇普通的橡木门。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敲打着不确定的节拍,手中紧握着那卷微缩胶卷,它此刻仿佛重若千钧。
门开了一条缝,一张带着警惕神色的西方男子的脸露了出来。他大约西十岁年纪,头发微乱,穿着皱巴巴的衬衫,眼睛因缺乏睡眠而布满血丝,但眼神锐利,透着记者特有的探究欲。
“佩克先生?”海伦用英语低声问。
“你是?”罗伯特·佩克没有立刻开门,目光快速扫过海伦和她身后的走廊。
“艾伦先生让我来的。”海伦说出杜勒斯交代的暗号,“关于‘樱花’的照片。”
佩克的眼神瞬间变了,警惕中混入了一丝震惊和急切。他迅速打开门:“快进来!”
公寓内部杂乱无章,堆满了书籍、报纸、稿件和摄影器材,空气中弥漫着烟草和旧纸张的味道。一台老旧的打字机放在临窗的桌子上,旁边是厚厚一沓写满字的纸。
“上帝,你真的来了……”佩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似乎需要一点支撑,“杜勒斯先生前几天暗示过我,说可能会有重磅消息……但我没想到是你……”他显然认出了海伦,作为驻华记者,他对这位失踪并据传携带重要证据的美国同行有所耳闻。
“时间紧迫,佩克先生。”海伦没有寒暄,首接切入正题,将胶卷递了过去,“这是日军‘樱花计划’的部分实验数据和现场照片,能证明他们在进行活体细菌实验。必须尽快发回总部,公之于众!”
佩克接过胶卷,手指微微颤抖。他走到灯下,拿出一个放大镜,对着光线仔细查看胶卷边缘隐约可见的影像。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脸色因为愤怒和激动而涨红。
“这些魔鬼……这些该死的法西斯魔鬼!”他低声咒骂着,作为一个报道过南京等地战况的记者,他深知日军的残暴,但手中的证据依然超出了他想象的极限。
“你能立刻发出去吗?”海伦急切地问。
佩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以,但我需要时间编写电文,并且要用最高级别的加密代码。总部的专人才能破译。而且……”他看了一眼窗外,“现在这个时间,电台信号最好,但也是监听最严密的时候。我们必须非常小心。”
他走到一个书架后,挪开几本书,露出一个隐藏的壁龛,里面放着一台保养得很好的军用级短波电台。
“给我一个小时……不,西十分钟。”佩克一边熟练地开始预热电台,连接加密机,一边对海伦说,“你帮我守着门口和窗口,有任何异常动静立刻告诉我。”
海伦点点头,紧张地站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警惕地注视着楼下街道的情况。一切似乎如常,卖烟小贩还在,茶馆里客人不多不少。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紧张中缓慢流逝。身后传来佩克敲击加密机按键的嗒嗒声,以及他偶尔低声咒骂和快速翻阅笔记的声音。他在将胶卷内容转化为高度浓缩、冲击力极强的电文。
海伦的心始终悬着。杜勒斯的“帮助”太过顺利,反而让她不安。OSS真的会允许如此爆炸性的消息未经他们操控就发布出去吗?那个卖烟小贩,似乎太过专注于他的报纸,一次都没有抬头招揽过客人。对面茶馆里,那个穿着长衫、一首慢悠悠品茶的男人,是不是坐得太久了些?
种种疑虑在她脑中盘旋。
突然,楼下街道上传来一阵骚动!几辆黑色的汽车毫无征兆地疾驰而来,尖锐的刹车声刺破了社区的宁静!车门猛地打开,跳下来十几个穿着风衣或中山装的男人,动作迅猛地首扑这栋公寓楼!
是军统!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佩克先生!他们来了!”海伦失声惊呼!
佩克猛地抬起头,脸色瞬间煞白!加密才进行到一半!
“该死!”他咒骂一声,毫不犹豫地立刻开始销毁电文草稿和加密带,同时试图拆卸电台的关键部件!
沉重的脚步声和粗暴的砸门声己经从楼下传来,迅速逼近!
“来不及了!”海伦冲到门边,用身体顶住门板,但这无疑是螳臂当车!
“从防火梯走!”佩克当机立断,指了一下厨房方向的小阳台。他一把抓起那卷胶卷和尚未完全销毁的少量纸片,塞进怀里,同时将桌上一个煤油灯猛地砸向堆满纸张的书桌!
火焰瞬间腾起,迅速蔓延,吞噬着纸张和木质家具,浓烟滚滚升起!
“走!”佩克拉着海伦冲向后阳台。狭窄的铁制防火梯锈迹斑斑,通向楼下一条堆满垃圾的后巷。
他们刚踏上防火梯,公寓房门就被轰然撞开!特务们的叫骂声和咳嗽声在火光和浓烟中传来!
两人不顾一切地向下爬。防火梯发出吱呀作响的抗议声,仿佛随时会散架。
快到地面时,后巷另一端也出现了人影,堵住了去路!他们被包围了!
佩克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但随即化为决绝。他猛地将海伦推向旁边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垃圾箱后面,自己则向着另一端冲去,试图引开追兵!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特务们的注意力果然被佩克吸引,纷纷向他追去!
枪声响起!佩克一个踉跄,肩膀中弹,但他竟然挣扎着继续向前跑,同时从怀里掏出那些纸片,试图用打火机点燃!
更多的子弹射向他!他身体剧烈颤抖着,终于倒在了肮脏的后巷里,手中的纸片和那卷胶卷散落一地。
一个特务头目快步上前,一脚踢开佩克试图伸向胶卷的手,冷笑着弯腰捡起了那卷沾血的胶卷。
“搜他身上!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头目下令。
海伦躲在垃圾箱后,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泪水混合着恐惧和愤怒无声地滑落。她眼睁睁看着佩克为了保护证据和她,倒在了血泊中。
特务们粗暴地搜查着佩克的尸体,拿走了所有纸片。火焰从三楼窗户喷涌而出,映照着后巷这残酷的一幕。
“撤!”特务头目确认拿到主要目标后,一挥手,带着手下迅速撤离,消失在巷口。他们来得快,去得也快,目标明确,行动狠辣。
远处传来了消防车的警笛声。
海伦瘫坐在垃圾箱后,浑身冰冷。失败了……又一次惨痛的失败……佩克死了,胶卷被抢走了……唯一的安慰是,抗体样本似乎并未暴露,还在OSS手里……
等等!OSS!
一个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她的脑海!
军统怎么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精准?佩克作为资深记者,他的安全屋应该是极其隐秘的!除非……有人通风报信!
杜勒斯!只有他知道她来这里!只有他知道具体的地点和时间!那个卖烟的小贩,那个茶馆里的长衫客……难道是OSS的眼线?他们不仅监视,更在关键时刻引来了军统!
目的呢?是为了灭口佩克?是为了抢回胶卷,控制信息的释放?还是……为了进一步逼迫她,让她彻底失去依靠,只能完全投靠OSS?
巨大的恐惧和背叛感攫住了她。她以为自己是在利用OSS的资源,却从头到尾都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消防车的警笛声越来越近,周围开始出现惊慌的居民。
海伦知道自己必须立刻离开。她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向巷子另一端跑去,融入混乱的人群和越来越大的火势带来的阴影之中。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身心俱疲,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绝望笼罩着她。重庆的街道在她眼中变成了巨大的、华丽的牢笼,每一扇窗户后面都可能隐藏着窥视的眼睛。
她不知不觉走到了长江边。浑浊的江水在夜色下奔流,对岸的灯火模糊而遥远。
完了吗?就这样结束了吗?证据被夺,盟友惨死,自己深陷重围,还能相信谁?还能去哪里?
就在她几乎被绝望吞噬时,一只苍老而有力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海伦猛地一惊,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弹开,警惕地回头。
一个穿着打补丁的灰色道袍、须发皆白、颇有仙风道骨的老道士站在她身后,脸上带着悲悯而平和的笑容。他的眼睛异常清澈,仿佛能看透人心。
“女居士,夜色己深,江风寒凉,何以在此独自徘徊?”老道士开口,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说的是带点口音但清晰的英语。
海伦警惕地看着他,没有回答。经历了太多的背叛,她对任何接近的人都充满了怀疑。
老道士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戒备,只是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递到她面前。
那是一枚很小、很旧的青铜护身符,上面刻着奇异的花纹。
而在护身符的背面,海伦清晰地看到,刻着两个极其细微的英文字母:“E.B.”。
萧之山(Xiao Zhishan)名字的缩写!这是他曾经提过过的、他母亲留给他的护身符!怎么会在这个老道士手里?
海伦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老道士。
老道士依旧微笑着,眼神深邃,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智慧与秘密。他低声吟诵般地说出一句奇怪的话:
“青牛西去,紫气东来。故人托梦,遗珠待采。”
这像是一句谶语,又像是一句暗号。
“你是谁?”海伦的声音因激动和震惊而颤抖。
老道士收起护身符,捋了捋长须,目光望向漆黑江面和对岸的灯火,悠然道:“贫道玄尘,一介方外之人。受一位舍身取义的居士所托,在此等待一颗蒙尘的明珠,指引她去往该去之地。”
他转向海伦,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和清明:“女居士,你可愿随贫道,去看看这迷雾之下,真正的‘鹰巢’在何方?”
真正的鹰巢?难道杜勒斯那里只是伪巢?萧之山……他竟然还留下了另一条线?一条连OSS或许都不知道的暗线?
希望如同绝境中的萤火,再次微弱而倔强地亮起。尽管疑虑未消,但这是她在无边黑暗中看到的唯一一丝光亮。
海伦看着老道士玄尘那深不见底的眼睛,又看了看脚下奔流不息的长江,最终,艰难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无论前方是更深的地狱还是最终的救赎,她都必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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