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建国根本没给王秀兰拒绝的机会。他推着那辆借来的、咯吱作响的旧平板车，一路沉默却坚定地朝着县城方向走。王秀兰坐在冰冷的木板车上，几次想开口说“不用去医院”，可看着郝建国绷紧的下颌线和他宽阔、沉默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背影，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心里清楚，不让他亲眼看到医生说她没事，他是绝对不会安心的。
清晨的黄土路坑洼不平，每一次颠簸都让王秀兰的心也跟着晃悠一下。她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那万袋粮食，盘算着黑市，盘算着那块地……可郝建国固执的背影，像一座沉默的山，横亘在她这些急切而庞大的计划前面。
终于到了县医院。不大的院子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穿着白大褂的人来来往往。郝建国小心翼翼地把王秀兰扶下车，动作轻得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兰子，你坐这儿等着，俺去挂号！” 他把她安置在走廊冰凉的长条木椅上，转身就朝着挂号窗口跑去。
王秀兰看着他高大却显得有些笨拙的背影挤在排队的人群里，心里五味杂陈。很快，郝建国捏着一张小小的挂号单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挂上了！走，咱们去外科瞧瞧！”
医生是个戴着眼镜、面容和善的中年人。他仔细询问了王秀兰摔倒的经过，又让她做了几个简单的动作检查，最后拿着一个木头听筒听了听她的心肺。
“大夫，她……她没事吧？昨天磕了头，还晕过去了，可吓人了！” 郝建国在一旁紧张地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医生的嘴。
医生放下听筒，推了推眼镜：“看着问题不大。头上没伤口，骨头也没事。晕倒可能是惊吓过度加上低血糖。不过……” 他沉吟了一下，“保险起见，还是拍个片子看看脑袋里面有没有问题吧？县医院新进了设备，看得清楚些。”
拍片子？王秀兰心里咯噔一下。这年月拍个片子可不便宜！她刚想开口拒绝，郝建国却己经抢先一步，斩钉截铁地说：“拍！大夫，拍！多少钱？俺这就去交！”
医生报了个数字。王秀兰的心猛地一抽！那数字，对于1978年的农村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她家一年的口粮钱可能都没这么多！
“建国哥！不用！我真没事！不用花这个冤枉钱！” 王秀兰急急地拉住郝建国的胳膊。
郝建国却轻轻挣开她的手，脸上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虽然那笑容有些勉强：“听大夫的！拍了俺才放心！” 他说完，转身就快步走出了诊室。
王秀兰坐立不安地在诊室里等着，心里像被猫抓一样。她实在忍不住，悄悄起身走到诊室门口，探头朝收费处的方向望去。
隔着攒动的人头，她一眼就看到了郝建国。他正站在收费窗口前，背对着她。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最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旧手帕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他一层一层，极其缓慢地打开那手帕，仿佛里面包裹的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王秀兰的心，随着他一层层剥开的手帕，一点点沉下去。
手帕里，是一卷卷整理得整整齐齐的毛票、分票，最大面值的也不过是几张皱巴巴的“大团结”（十元）。那卷钱，显然是他存了很久很久，一分一毛积攒下来的。可能是为了娶媳妇，可能是为了给爹娘添件新衣，也可能是为了某个遥远而朴素的梦想。
郝建国低着头，手指有些笨拙地在那卷钱里仔细地数着、点着，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医生报出的那个“巨款”数出来，递进了收费窗口。他甚至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丝心疼的表情。剩下的钱，他仔细地卷好，依旧用那块旧手帕包好，重新塞回贴身的衣兜里。那动作，充满了珍视，也充满了……一种义无反顾的付出。
就在这一刻！
王秀兰的视线瞬间模糊了！
前世那些冰冷刺骨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令人窒息的辛酸和委屈，狠狠地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
——她年轻的时候，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重回七零，我三次金手指逆天改命 为了贴补那个冰冷的家，白天在县城的小饭馆里当服务员，被油腻的碗碟磨破了手，被刻薄的老板娘呼来喝去；晚上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还要给醉醺醺回来的武安民端茶倒水、收拾呕吐物，忍受他酒后的辱骂甚至推搡。而他呢？拿着她辛苦挣来的血汗钱，转身就塞进了牌桌，塞进了那些不三不西女人的腰包！
——她后来去给城里人家当保姆，看人脸色，吃冷饭剩菜，就为了多挣几块钱给孙子买点好吃的。可儿媳妇李彩凤呢？永远嫌她挣得少，嫌她脏，嫌她碍眼！稍不如意就指桑骂槐，尖酸刻薄的话语像刀子一样剜着她的心！
——她那个儿子武昌平！就是个活哑巴！是个大炮轰到他身上都不会放一个屁的窝囊废！看着自己老婆欺负老娘，连个屁都不敢放！只会低着头，缩在一边，当个透明人！任由他老婆把他亲娘当佣人使唤，当出气筒辱骂！
她这一辈子！伺候老的，伺候小的，伺候那个没良心的男人！起早贪黑，累死累活，省吃俭用！可换来的是什么？是丈夫的背叛！是儿媳的刻薄！是儿子的冷漠！是孙子推搡着她叫“老不死”！是临死前心口的剧痛和那声骨头碎裂的脆响！
她何曾被人如此珍视过？何曾有人为她如此毫不犹豫地付出过？她省下的每一分钱，都被别人视作理所当然，甚至嫌少！而郝建国呢？他存了那么久、那么辛苦攒下的、可能是他全部家当的钱，就为了给她拍一张可能根本不需要的片子，眼都不眨就掏了出来！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丝心疼！只有满眼的担忧和急切！
巨大的委屈、心酸、悲凉，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被珍视的温暖和心痛，如同海啸般猛烈地撞击着她的胸腔！滚烫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顺着她年轻却写满沧桑的脸颊肆意流淌。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兰子？兰子你怎么了？！” 郝建国交完费回来，一眼就看到王秀兰靠在诊室门框上，泪流满面，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他吓得魂飞魄散，一个箭步冲过来，粗糙的大手慌乱地扶住她的肩膀，声音都变了调，“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头又疼了？还是心口憋得慌？大夫！大夫快来看看啊！”
他焦急地朝着诊室里喊，眼神里的恐惧和心疼几乎要溢出来。他以为她是因为身体难受才哭成这样。
王秀兰看着他近在咫尺、写满焦急和心疼的年轻脸庞，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滚烫温度，泪水更是汹涌得止不住。她摇着头，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死死抓住他扶着自己胳膊的手，仿佛那是她在这冰冷又温暖的人世间，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没……没有……建国哥……我……我就是……” 她泣不成声，巨大的情绪冲击让她语无伦次，“我……我就是……觉得……你……你太好了……”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却包含了前世今生所有的委屈、感激和无法言说的痛楚。
郝建国被她哭得心都碎了，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太好了”，但看她哭成这样，只当她是身体难受加上惊吓过度。他笨拙地用自己粗糙的袖口去擦她脸上的泪，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
“傻兰子，哭啥……不哭了不哭了……有哥在呢……不怕啊……咱拍了片子就好了……” 他像哄孩子一样，低声安慰着，眼神里的心疼几乎要将人溺毙。
王秀兰感受着他笨拙却无比温柔的擦拭，听着他带着晋南口音的、质朴却暖人心脾的安慰，泪水渐渐止住，心底那翻江倒海的悲愤和委屈，似乎也被这滚烫的暖意熨帖了些许。她看着郝建国那双清澈明亮、只倒映着她一个人的眼睛，一个念头前所未有地清晰和坚定起来。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让这个傻哥哥为了她去下那吃人的黑矿！绝不会再让郝家爹娘陷入那绝望的境地！她要保护他们！用她带回的粮食，用她所有的力量！那些伤害过她的，对不起她的……武安民、李彩凤、武昌平……她可以暂时放下恨意，但她的人生，她的幸福，绝不会再与他们有任何瓜葛！她要为自己，为眼前这个真心待她的人，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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