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带着凉意，卷过小小的院落。东厢房里的混乱终于告一段落。五十袋面粉和五十袋大米（虽然大部分都沾满了面粉，还有几个破口漏得不成样子）终于被刘泽明带来的两个汉子，吭哧吭哧地搬上了他们停在村外隐蔽处的两辆板车。整个过程无声而迅速，像一场隐秘的军事行动。
刘泽明最后跟王秀兰和郝建国低语了几句，确认了钱款无误（王秀兰怀里那沉甸甸的包裹又重了几分），又深深看了一眼王秀兰，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敬畏、疑惑、忌惮，还有一丝攀附的狂热。他没再多问一个字，带着手下和粮食，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浓重的夜色中。
小院里，只剩下王秀兰和郝建国，以及一片狼藉的东厢房。
郝建国高大的身影佝偻着，正蹲在屋子中央。他手里拿着一把豁了口的破扫帚，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将地上那厚厚一层、混杂着泥土和米糠的雪白面粉，一点点扫拢到一起。墙角，躺着五个明显被重物砸破或撕裂的面粉袋，破口狰狞，袋身沾满了粉尘，像几个受了重伤、奄奄一息的士兵。袋子旁边，是几小堆从破口处漏出来、己经无法完全扫起的面粉小山。
郝建国看着那五个破袋子，眉头皱得死死的，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那张憨厚朴实的脸上，写满了难以言喻的心疼！这可是上好的白面啊！金贵得能当细粮吃的！平时家里能掺点玉米面吃上顿白面条都是过年！这一下子就破了五袋！漏掉的面粉扫起来也脏了，只能喂鸡或者拌糠……这损失，在他眼里简首比割他的肉还疼！
“唉……” 一声沉重又无奈的叹息从他喉咙里滚出来。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着破麻袋的边缘，眼神里的痛惜几乎要溢出来。“多好的面……白瞎了……白瞎了啊……”
王秀兰靠在门框上，看着郝建国那副心疼到骨子里的模样，再看看那五个破袋子，心里却是一片平静，甚至有点想笑。五袋面？跟空间里那堆积如山的五千袋比起来，九牛一毛都算不上！这点损失，在她庞大的计划里，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但看着郝建国那实实在在的心疼，她又觉得心头发暖。
“建国哥，” 她走过去，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安抚，“别心疼了。没事的！破就破了吧，反正……反正也卖出去了，钱也拿到了。这点损失……不算啥。” 她试图轻描淡写。
郝建国抬起头，看着王秀兰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平静的脸，眼神更加困惑了。不算啥？五袋上好的白面啊！兰子……她怎么好像一点都不在意？她那个“表叔”……到底给了她多少粮食？她身上……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无数个疑问像沸腾的水泡，在郝建国心里翻滚。他想问，那粮食到底怎么来的？为什么能凭空出现在东厢房？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大的混乱？为什么混乱之后粮食好像又变少了？还有那个刘泽明，最后看兰子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古怪？
他看着王秀兰清澈却又深不见底的眼睛，嘴唇翕动了几下，几次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问不出口。他想起自己对她的承诺，想起自己那近乎本能的、无条件的信任。兰子不说，一定有她的苦衷。他不能逼她。
最终，他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纯粹，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守护：“兰子，你放心！哥不问！哥啥也不问！东厢房的事，今晚的事，哥……哥发誓！烂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要是说出去，叫哥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举起粗糙的手掌，神情无比郑重，声音低沉却像誓言般砸在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毒誓，让王秀兰心头猛地一震！一股巨大的暖流和酸楚瞬间涌了上来。她看着郝建国那张写满真诚和决绝的脸，看着他为了自己一个眼神就压下所有惊涛骇浪的疑问，甚至不惜发下毒誓……前世今生所有的委屈和冰冷，仿佛在这一刻都被这滚烫的赤诚融化了。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噗嗤——嗝儿！”**
一个带着浓浓酒气和戏谑的嗤笑声，毫无预兆地在王秀兰脑子里炸开！是那个刚刚闯下大祸、现在大概还在宿醉的玉精灵！
**“哎哟喂！笑死宝宝了！嗝儿！”** 玉精灵的声音含混不清，带着醉后的慵懒和恶趣味，“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啧啧啧，小建国，你这誓发得……够狠啊！嗝儿！为了我们家小兰兰，连死法都想好了？真是感天动地！情比金坚！嗝儿！”**
王秀兰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一半是气的，一半是……被玉精灵这贱兮兮的调侃戳中了某种隐秘的心事。她恨不得立刻把这醉鬼精灵从脑子里揪出来扔进面缸里呛死！
**“不过嘛……”** 玉精灵还在自顾自地嘟囔，声音带着点暧昧的揶揄，“小建国啊，你这‘发誓’……到底是发的哪个‘誓’啊？是保守秘密的‘誓’呢？还是……嗯哼？对小兰兰的……那个‘誓’啊？嗝儿！我看你刚才看我们家小兰兰那小眼神儿……啧啧啧，都快拉丝儿了！比那白面还黏糊！嗝儿！”**
“你闭嘴！” 王秀兰终于忍无可忍，在心里咆哮出声，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郝建国正等着王秀兰的回应，却见她突然脸色通红，眼神飘忽，咬着嘴唇，一副又羞又恼、欲言又止的古怪模样，还以为她是被自己的毒誓吓到了，或者身体又不舒服了，顿时紧张起来：“兰子？你咋了？脸咋这么红？是不是又难受了？快坐下歇歇！”
他手忙脚乱地想去扶王秀兰，动作笨拙却充满关切。
**“哎哟哟！急了急了！小兰兰脸红了！被宝宝说中心事了吧？嗝儿！”** 玉精灵在王秀兰脑子里得意地打滚，“小建国还去扶了！啧啧啧，这郎情妾意……啊不，郎憨妾……哎呀，反正宝宝看得好开心！嗝儿！比喝酒还上头！”**
“滚！” 王秀兰在心里怒吼，恨不得屏蔽掉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醉鬼。她看着郝建国伸过来的、沾着面粉却无比温暖的手，感受着他眼神里纯粹的担忧，心里那点羞恼又被巨大的暖意取代。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脸上的红晕和脑子里那个聒噪的声音，轻轻摇了摇头。
“没……没事，建国哥。”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窘迫，“就是……就是有点累。面……面扫扫就行，脏了的……喂鸡吧。天快亮了，你……你也赶紧拾掇拾掇，别让人看出啥来。” 她飞快地说完，不敢再看郝建国那清澈又带着疑惑的眼睛，逃也似的转身，匆匆离开了这片依旧弥漫着面粉气息、也弥漫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气氛的混乱小院。
郝建国愣愣地看着王秀兰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地上那堆扫拢的、混杂着泥土的脏面粉，还有那五个破败的麻袋。他挠了挠头，憨厚的脸上依旧写满了困惑，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誓言约束的坚定。
他弯下腰，继续一丝不苟地清扫着地上的狼藉，动作认真得像在完成一件神圣的使命。只是那微微上扬的嘴角，泄露了他心底一丝难以言喻的、被某个醉鬼精灵无意间点破的隐秘甜意。
**“嘿嘿，小建国，加油干！好好表现！争取早点让本宝宝改口……不叫你小建国，叫……嗯……小兰兰的……那个谁？嗝儿！”** 玉精灵在王秀兰脑子里留下最后一句贱兮兮的调侃，终于心满意足地……打起了酒呼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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