氧气面罩与“我养的”
门板在身后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灼热的气流夹杂着浓烟，如同地狱的吐息，舔舐着林椰的后背。他死死护住怀里冰凉颤抖的小身体，用肩膀和全部的重量，朝着那扇隔绝生死的门——撞去！
轰——咔！
预想中门板碎裂的巨响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沉闷的撞击和木头开裂的脆响！门，纹丝未动！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林椰眼前发黑，肩膀传来钻心的剧痛！绝望的冰冷瞬间攥紧心脏——锁！他忘了反锁的门栓！
“小林！提米！撑住啊！”小张带着哭腔的嘶吼和更猛烈的砸门声从门外传来，几乎盖过了火焰的咆哮！
“让开！小伙子！靠边！”一个中气十足的吼声炸响！是闻讯赶来的物业保安老赵！他手里拎着一把沉重的消防斧！
老赵没有丝毫犹豫，抡起斧头！寒光带着破风声！
砰！咔嚓！
木屑飞溅！厚重的门板在消防斧的劈砍下如同纸糊！一道狰狞的裂口瞬间出现！紧接着是第二斧！第三斧！
哗啦——！
门锁连同部分门板被彻底劈开！灼热的浓烟和刺眼的光线猛地从破口涌出！
“快出来！”老赵扔掉斧头，和小张一起奋力扒开破碎的门板！
新鲜的空气涌入，却带着呛人的烟雾。林椰被浓烟呛得几乎窒息，眼前一片模糊，只凭着本能，抱着提米，踉跄着从那道生命破口中扑了出去！
他重重摔倒在走廊相对清凉的地面上，滚烫的水泥地硌得生疼，却比不上怀里那具小身体传来的冰冷更让他恐惧。他死死抱着提米，剧烈地咳嗽着，试图看清怀里的情况。
提米小小的身体在他怀里微弱地抽搐，眼睛紧闭，小脸惨白，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那只被电击的小爪子焦黑一片，皮肉翻卷，惨不忍睹。尾巴尖的粉色桃心也焦黑了一角，无力地垂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痛苦的、细弱的呜咽，像被踩伤的小动物。
“提米！提米！”林椰的声音嘶哑破碎，沾满烟灰和血污的手颤抖着去碰提米冰凉的脸颊，“看着我！别睡！”
“让开！快让开！救护车来了！” 杂乱的脚步声和担架轮子的滚动声在楼梯间响起。穿着橙色救援服的消防员如同神兵天降，冲进浓烟滚滚的公寓，高压水枪的轰鸣声瞬间压过了火焰的咆哮。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抬着担架，飞快地冲到林椰身边。
“伤者什么情况？有无意识？有无烧伤？”为首的医生语速飞快，蹲下身就要检查。
“电击！火烧！呼吸很弱！”林椰语无伦次，却死死抱着提米不肯松手，仿佛一松手，那点微弱的气息就会消失。
“先生！请配合！把孩子给我们！”护士焦急地试图拉开他的手。
“他不是孩子！他是……”林椰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卡在喉咙里。是什么？恶魔？宠物？家人？混乱的思绪和极致的恐惧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一个裹着湿毛巾、头发凌乱、手里还拎着个锅铲的身影拨开人群冲了过来，正是王阿姨！她一眼看到林椰怀里气息奄奄、浑身焦黑的小粉点，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哎哟我的老天爷！这可怜见的恶魔崽子！造孽啊！快！快给医生！小林你松手啊！你想害死它吗？！”
王阿姨的哭喊像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林椰混乱的神经。他看着医生严肃的眼神，看着护士伸出的手，再看看怀里生命体征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提米……
一股巨大的、撕裂般的痛苦席卷了他。他猛地松开手，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嘶哑却无比清晰地吼了出来，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不容置疑的宣告：
“救他！他是我养的！”
“我养的”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嘈杂的走廊里。
小张猛地抬起头，眼镜片上全是水汽（汗水还是泪水？）。王阿姨的哭声噎住了，锅铲“哐当”掉在地上。连正在奋力灭火的消防员都似乎顿了一下。
医生和护士也被这声嘶力竭的宣告震了一下。医生深深地看了一眼林椰那张沾满烟灰血污、写满恐慌却异常坚定的脸，没有再犹豫：“快！接氧气！建立静脉通道！小心电击伤和烧伤！立刻送急救！”
医护人员训练有素地将提米小小的身体轻轻转移到担架上。氧气面罩迅速罩住了提米口鼻，细小的针头扎进它另一只完好的小胳膊。担架被飞快抬起，朝着楼梯口冲去。
林椰挣扎着想爬起来跟上，却被一阵剧烈的眩晕和咳嗽击倒。浓烟吸入和肩膀的撞击伤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徒劳地伸出手，朝着担架消失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小林！你怎么样？”小张和王阿姨赶紧扶住他。
“救护车！还有位置！快带他一起下去！”有消防员喊道。
林椰被小张和王阿姨几乎是架着，踉踉跄跄地跟在担架后面。他死死盯着前方担架上那个小小的、被氧气面罩覆盖了大半张脸的轮廓。提米毫无生气地躺着，只有氧气面罩上规律出现的微弱白雾，证明着那一点渺茫的生机。
刺耳的救护车笛声撕裂了小区的宁静。担架被迅速推上车。林椰也被塞进车厢。车门关闭前，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他那间曾经是“佛系堡垒”、如今被消防水龙肆意冲刷、浓烟滚滚、一片狼藉的公寓。墙上那张被水浸透、边缘卷起的“拆家许可证”，在高压水柱的冲击下，终于彻底脱落，被浑浊的水流卷走，消失不见。
救护车内，灯光惨白。仪器发出单调的“滴滴”声。林椰瘫坐在狭小的空间里，湿透的衣服冰冷地贴在身上。肩膀的疼痛和肺部的灼烧感阵阵袭来，却远不及心里的空洞和冰冷。
他看着医护人员围着提米小小的身体忙碌。氧气面罩下，提米的脸依旧苍白得吓人。那只焦黑的小爪子被小心地处理着，涂上了厚厚的药膏，裹上了厚厚的纱布。
一个护士试图给林椰也吸氧，被他僵硬地推开。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提米，盯着那氧气面罩上微弱起伏的白雾，仿佛那是连接着两个世界的唯一丝线。
时间在仪器的滴答声和车轮的颠簸中变得粘稠而漫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突然——
担架上那个小小的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抽搐，而是……似乎想蜷缩。
紧接着，氧气面罩下，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几乎被仪器声淹没的、带着痛苦和委屈的——
“嘤……”
像刚出生的小猫，细弱得让人心碎。
但这一声，却如同天籁！
林椰猛地坐首身体！身体撞到旁边的仪器架也浑然不觉！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提米！
只见提米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如同挣扎的蝶翼，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那抹熟悉的、如同最纯净红宝石般的色泽，透过眼缝，茫然地、痛苦地映入了惨白的车厢灯光，也映入了林椰几乎要停止跳动的心湖。
它的视线没有焦距，茫然地转动着，似乎想看清周围。当那茫然的视线，终于艰难地、一点点地，对上林椰那双布满血丝、写满恐慌、疲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厚重情绪的眼睛时——
提米那只完好的、没被烧伤的小爪子，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清晰地，抬了抬。
它似乎想伸向林椰的方向。但力量太微弱，只抬起一点点，就无力地落下。
然而，那条缠着厚厚纱布、焦黑了一角的粉色桃心尾巴，却在氧气面罩下微弱“嘤嘤”声的伴奏下，如同拥有自己的意志般，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
卷住了林椰垂在担架边、沾满血污和烟灰的、一根冰凉的手指。
那卷缠的力度，比在火场时更轻，更虚弱，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本能的依赖和确认。
卷住了，就再也没有松开。
林椰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看着那截缠在自己手指上的、带着药味和焦痕的尾巴尖，又看着氧气面罩下那双半睁着的、盛满了痛苦、茫然，却唯独没有恐惧（或者说，在看到他的瞬间，恐惧被另一种东西取代了）的红宝石眼睛。
一路强撑的、用“我养的”三个字筑起的堤坝，在这一刻，轰然决堤。
咸鱼没有哭出声。
他只是猛地低下头，将额头死死抵在担架冰冷的金属边缘。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着，沾满烟灰和血污的手指，小心翼翼地、颤抖地，反握住了那截缠住他的、小小的、焦黑的桃心尾巴。
冰冷的金属担架上，留下了一小片迅速扩散的、温热的湿痕。
氧气面罩下，提米微弱地眨了眨眼，似乎想努力看清那个抵在担架边、肩膀耸动的身影。它的小爪子又极其轻微地抬了抬，最终只是无力地搭在了缠着厚厚纱布的肚子上。
“嘤……” 又是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呜咽，却不再只是痛苦。
像是委屈，也像是……确认安全后的、一声小小的、疲惫的叹息。
救护车的笛声依旧尖啸，车轮碾过路面。车窗外，城市的霓虹飞速倒退。
在这个充斥着消毒水味、血腥味和劫后余生冰冷空气的狭小空间里，一个浑身狼狈的社恐青年，紧紧握着一只重伤小恶魔焦黑的尾巴尖。
没有言语。
只有氧气面罩规律的白雾，仪器单调的滴答，和那无声的、滚烫的、砸在金属担架上的泪水。
佛系堡垒崩塌了。
但在废墟之上，某种更坚韧、更滚烫的东西，在浓烟散尽的夜空下，悄然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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