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个俯卧撑做完，所有人都趴在泥水里，累得像是一滩烂泥。
雨还在下，浇在身上，冰冷刺骨。
分不清脸上淌的是雨水，汗水，还是泥水。
“都给我滚起来！”
老炮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半点温度。
“看看你们这副鬼样子！东倒西歪！站没站相！”
“给你们十分钟，滚回宿舍，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
“十分钟后，我检查内务！
谁的床铺不合格，被子不是豆腐块。
谁的装备没擦干净，今天晚上，全班都别想睡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雨衣在风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里全是劫后余生的茫然。
“还愣着干嘛？想死啊！”
肖扬第一个从泥水里爬起来，一边往回跑，一边低吼。
“十分钟！他妈的，从这儿跑到宿舍就要三分钟！”
众人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跟了上去。
一群泥猴子，在雨中狂奔。
庄焱跑在队伍的最后面，大脑一片空白。
屈辱、愤怒、愧疚……各种情绪在他胸口里横冲首撞，最后只剩下麻木。
他错了。
他错在天真，错在把部队当成了可以讲道理的地方。
他更错在，因为自己的冲动，连累了所有的战友。
“砰！”
宿舍门被一脚踹开。
所有人冲了进去，瞬间，整个宿舍像是被洪水冲刷过的养猪场。
“快快快！脱衣服！冲水！”
“毛巾呢？我的毛巾呢？”
“操！别把泥弄我床上了！”
“水房！赶紧去水房！”
一片鸡飞狗跳。
每个人都在跟时间赛跑。
十分钟，要冲掉满身的泥水，换上干净的衣服。
整理好内务，还要擦拭那把被泥水泡过的枪。
这根本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肖扬却异常冷静。
他三下五除二脱掉湿透的短袖，拧成一股，把身上的泥水大致刮掉。
然后冲到自己的床铺前。
用最快的速度把被子重新整理成一个有棱有角的豆腐块。
做完这一切，他才抓起盆和毛巾，冲向水房。
他的动作，快、准、狠，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
庄焱还愣在原地，任由身上的泥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傻站着干嘛？等老炮给你发奖状啊？”
肖扬路过他身边，没好气地丢下一句。
“不想再害大家被罚，就动起来！”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庄扬的心上。
他身体一颤，猛地回过神来。
他看了一眼手忙脚乱的战友们，咬了咬牙，也加入了这片混乱之中。
然而，时间不等人。
“滴答——”
老炮手表上的秒针，走完了最后一格。
他准时推开门，走了进来。
宿舍里，依旧一片狼藉。
地上是湿漉漉的脚印和泥点。
好几个人的床铺都还没整理好，被子皱巴巴地堆在那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味。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紧张地看着老炮，大气都不敢喘。
完蛋了。
老炮没有像他们想象中那样暴跳如雷。
他甚至没有说话。
他只是迈着步子，在宿舍里慢慢地走了一圈。
他的军靴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嗒、嗒、嗒”的声响。
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脏上。
他走到一个新兵的床前，那新兵的被子只叠了一半，软塌塌的。
老炮伸出手指，在被子上轻轻戳了一下。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所有人。
那眼神，平静得可怕。
“很好。”
他吐出两个字。
“看来，你们都很喜欢这身泥。”
“既然这么喜欢，那就穿着它睡觉吧。”
他指了指冰冷的水泥地。
“今天晚上，所有人，打地铺。”
“谁敢上床，明天武装越野二十公里。”
说完，他再次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宿舍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傻眼了。
睡……睡地板？
这可是南方啊，潮湿阴冷，地上还全是他妈的泥水！
“我操他大爷的郑阎王！”
一个新兵终于忍不住，低声骂了出来。
“这他妈是人干的事儿吗？！”
“行了，少说两句吧。”
另一个新兵有气无力地说道。
“你还想再来一百个俯卧撑？”
那新兵立刻闭上了嘴。
肖扬默默地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雨布，铺在地上。
然后把被子抱下来，放在雨布上。
他的动作很平静，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在他看来，这都是常规操作。
体罚，只是最基础的。
这种精神上的折磨，才是老炮的拿手好戏。
他要的，就是让你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惫下。
彻底磨掉所有的棱角和个性，变成一台只会服从命令的机器。
够狠。
也够有效。
庄焱默默地看着肖扬的动作，也学着他的样子。
把自己的雨布和被子铺在地上。
他走到肖扬旁边，铺好自己的地铺。
宿舍里，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开始打地铺。
没有人再抱怨了。
一股压抑又诡异的气氛，在房间里蔓延。
“对不起。”
庄焱躺在冰冷的地铺上，对着天花板，低声说道。
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宿舍里，却格外清晰。
“大家……是我连累了你们。”
没有人回答他。
过了一会儿，睡在他旁边的肖扬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现在说这些，没用。”
肖扬的声音闷闷的。
“在部队，对不起这三个字，是最廉价的。”
“不想连累大家，下次就管住自己的嘴，管住自己的脑子。”
“老炮想收拾你，有一万种方法。”
“你跟他顶牛，就是把所有兄弟都架在火上烤。”
“你以为你是英雄？”
“屁！”
“你只是个自私的蠢货。”
肖扬的话，像刀子一样，一句一句扎进庄焱的心里。
自私的……蠢货。
庄焱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
他想反驳，却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肖扬说的，全都是对的。
他以为自己的挺身而出是正义，是为人格尊严而战。
可结果呢？
结果就是那个晕倒的战友，一样被骂，一样被罚。
而其他所有的战友，都因为他，遭受了无妄之灾。
这算哪门子的英雄？
“熄灯！”
走廊里传来值班员的吼声。
啪嗒。
宿舍里的灯光熄灭了，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只能听到战友们压抑着的、粗重的呼吸声。
还有窗外，那依旧淅淅沥沥的雨声。
庄焱睁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老炮那张冷酷的脸，战友们在泥水里挣扎的身影，肖扬那鄙夷的眼神……
一幕幕，在他脑海里不断回放。
冰冷的潮气从水泥地不断地渗上来，侵入骨髓。
他觉得冷。
前所未有的冷。
这一夜，他彻底失眠了。
而睡在他旁边的肖扬，却早己经呼吸均匀，进入了梦乡。
对肖扬来说，这点折腾，不过是开胃小菜。
真正的地狱，还没开始呢。
养足精神，才是王道。
毕竟，谁也不知道，老炮那个狗东西，明天又会想出什么新花样来折磨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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