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远愣愣地看着许垣，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思绪搅成一团浆糊。
他刚从那个能把人逼疯的水泥盒子里出来，每一根神经都还绷在崩溃的边缘。
“事情我大致了解了，”许垣的声音平稳得像在念报告。
“举报你的是林野，那个你一手带起来的兄弟。”
“现在他反手捅了你一刀，张主任，你怎么想？”
张远抬起沉重的眼皮，盯着许垣。
帮他？
还是吴倩倩派来看他笑话的探子？
真要是来帮忙的，谁会一上来就往人心窝子里捅刀子？
不该先问案子细节吗？
心头的麻木被一丝警惕刺破。
他声音干涩：“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回去了。”
许垣的笑容不变：
“问的就是案子本身，还请张主任说说想法。”
张远垂下眼，避开那审视的目光，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
“我…不怪他。”
怎么可能不怪？
那背叛的刀子捅得太深！
但他看到了许垣随意放在桌角的那部手机，屏幕漆黑，却像一只无声窥探的眼睛。
这种地方，手机能带进来？
还这么明目张胆？
有钱能使鬼推磨罢了。
电话那头，肯定是吴倩倩在听！
这个时间点，这种阵仗，吴倩倩想干什么？
她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
那她是在掂量，值不值得拉他一把？
许垣适时地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
“不怪？”
“张主任，林野可是把你送进了这里！”
“你知道这罪名坐实了意味着什么吗？”
“五年起步！”
“你现在说不怪他？”
五年！
这两个字扎进张远的心脏，刚刚压下去的恐惧和绝望瞬间翻涌。
但紧接着，一丝微弱的光刺破了黑暗——吴倩倩既然费这么大劲来“听”，就说明她手里有牌！
他和她唯一的纽带，就是那对狗男女！
她是唯一的“战友”！但战友也要看值不值。
吴倩倩需要确认，他张远是不是个值得投资的“盟友”，而不是另一个林野。
张远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疲惫和…认命：
“我欠林野的。”
“这次，算我还他。”
“欠他？”
许垣挑眉，语速加快，像在念准备好的台词。
“据我所知，林野是靠你才混到今天，他背的那一百万债，是甲方跑路，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是项目负责人没错，培养谁不是培养？”
“这债你认？”
“是，我认。”
张远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许垣，看向某个虚空，“没有他当时扛着，债主早就把我那破房子掀了。”
“人养条狗，狗急了还知道护主呢，何况是跟了我这么多年的兄弟？”
“我张远……做不出恨狗的事。”
他把“狗”字咬得极轻，带着一种扭曲的自嘲和解脱。
许垣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消化他这近乎荒谬的回答，最终摇了摇头：
“张主任，恕我首言，你这想法……对自己太不负责了。”
张远扯了扯嘴角，没再说话。
他要的不是许垣懂，他要的是电话那头的人听懂。
许垣果然站起身，拿起那部沉默的手机：
“张主任稍等。”
他走出了会见室。
那几分钟，张远觉得比在禁闭室里的两天还漫长。
每一秒都在煎熬，赌注是他余生的自由。
吴倩倩，你会被这扭曲的“情义”打动吗？
门开了。
许垣脸上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又有些微妙的表情，重新坐下，甚至笑容都真切了几分：
“张主任，刚接到吴总电话。”
“她让我提醒你，你的记性可真够差的！”
张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许垣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
“吴总说，就在林野给你转那五十万那天下午，你在公司走廊碰巧遇见她。”
“你当时就向她汇报了这件事，说林野转了一笔莫名其妙的钱给你，你怀疑是工程款操作失误，明确表示会立刻把这笔钱转回公司账户！”
张远瞳孔骤缩！
这是……生路！
许垣继续道：
“吴总当时还跟你说了，公司入账流程严谨，即使是五十万也要走程序，让你明天去她办公室处理。”
“怎么？”
“你全忘了？”
巨大的狂喜冲垮了张远所有的堤防！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肌肉！
绝杀！
吴倩倩轻飘飘几句话，就把他从“索贿”的绝境里捞了出来！
那五十万不再是赃款，而是他还没来得及处理的“误会”！
吴倩倩，财务总监，集团股东！
她的证词，就是免死金牌！
“吴总让我告诉你，”许垣看着张远眼中迸发的光芒，一字一句道，“好好想想，明天去她办公室，别又忘了。”
张远点点头，喉咙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明白了。
许垣，就是吴倩倩投石问路的石子。
他刚才那番关于“狗”的表演，及格了。吴倩倩认可了他这份“扭曲”的价值，或者说，他这份对敌人狠、对“自己人”还能留一线（哪怕是扭曲的）的特质，值得她下注。
但同时，一股更深的寒意从心底升起。
他的命运，依然像风筝一样，攥在别人手里。
吴倩倩能轻易救他，也能轻易毁了他。
这种无力感，比监狱的铁窗更让他窒息。
眼底深处，那最后一点名为“善良”的火苗，彻底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淬了毒的冰和燃烧的野心。
他要爬上去！不惜一切代价！
他要让林建业、李青青、林野……所有把他当棋子的人，付出百倍的代价！
看守所沉重的大门在身后“哐当”关上。
张远站在空旷的街道上，贪婪地、近乎贪婪地呼吸着带着灰尘和汽车尾气的空气。
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他却舍不得眨眼，路边每一片枯黄的落叶，都显得如此珍贵。
他以为吴倩倩会在外面等他，像主人等着一条被放出的猎犬，下达新的指令。
他做好了献祭一切的准备。
然而，街道空无一人。
心，一点点沉下去。
吴倩倩，你到底想要什么？
手机早己没电关机。
充电器在工地。而他此刻最想见的，是那个捅了他一刀的“兄弟”。
工地依旧弥漫着水泥和铁锈的味道。
张远刚走进去，就撞见一个拎着大编织袋、骂骂咧咧往外走的中年汉子——林野的姐夫，老马。
“张…张总？！”
老马像见了鬼，眼珠子瞪得溜圆，手里的袋子“啪嗒”掉在地上。
“你…你没事了？！”
“老天爷开眼啊！”
他冲过来，粗糙的手用力拍着张远的肩膀，声音带着哭腔：
“太好了！真他妈太好了！”
“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可林野那小王八羔子！”
“他…他丧良心啊！”
“猪狗不如的东西！”
“我把他臭骂一顿，他倒好，跟我翻脸了！”
“让我滚蛋！”
“张总，这地方我待不下去了，看见他那张脸，我怕我忍不住拿扳手敲开他脑壳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屎！”
张远挤出一个笑，拍了拍老马的胳膊：
“马哥，消消气。都过去了。”
“过去？”
“这能过去？！”老马愤愤不平。
“马哥”
张远打断他，目光扫过老马脚边的行李。
“不跟他干了，那你接下来去哪？”
“回老家！”
“先找个零工干着！”
“别走了。”
张远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跟着我干。”
老马愣住了：
“啊？”
“我？我…我就会使力气，别的啥也不会啊张总？”
“林野当年还不如你呢！”
张远笑了笑，眼神却没什么温度，“现在不也人模狗样了？吴氏房地产工程部，缺个副经理，月薪八千底薪，管人、管料、协调工地，跟我学。”
“干不干？”
老马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半天才结结巴巴：
“副…副经理？”
“八…八千？”
“张总，你…你不是逗我玩吧？”
“我…我真行？”
“我说你行，你就行。”张远语气笃定。
林野的人脉根基，老马同样有！
能力？
可以练！
他要的，就是这把能立刻插进林野心脏的刀！
安抚好激动得语无伦次的老马，张远走向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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