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章:露珠里的火光
门轴还在身后发出那种垂死的呻吟,吱呀——嘎——,像坏掉的风箱在苟延残喘。顾烬和他那两座黑铁塔卷进来的那股子湿冷馊水味儿还没散干净,混着我手背上伤口渗出的血腥味,还有地上那滩“初恋羞涩”散发出的、越来越浓的廉价甜腻,搅和在一起,熏得我脑仁疼。
我没动。脚底板像是被钉在了这片沾满油污和玻璃渣的水泥地上。右手手背一跳一跳地疼,温热的血混着那冰凉的、滑腻的淡紫色粘液,沿着掌缘往下淌,滴答,滴答,砸在地上。额头上那个包也跟着凑热闹,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嘲笑我的狼狈。
我的眼睛,像是生了锈的轴承,死死卡在那个敞开的银灰色手提箱上。里面那些崭新的票子,红得那么刺眼,红得像刚剥下来的皮,红得像凝固的血。那个破相框就嵌在里面,像个丑陋的疮疤。那张泛黄的老照片,一半被钞票压着,一半泡在暗红色的污痕里——谁知道那是我的血还是那该死的“初恋羞涩”?照片上,我爸那张温柔的笑脸,被那片刺目的红彻底糊住了,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还有那双……再也看不清的眼睛。
那滴血,隔着脏污的玻璃和冰冷的钞票,像只恶毒的眼睛,冷冷地回瞪着我。
“后面还有……”
顾烬那最后三个字,像冰冷的蛇信子,慢悠悠地舔过我的耳膜,留下一股子滑腻的寒意。后面还有什么?更多的钱?还是……别的?我他妈毫不怀疑,要是七天后我交不出他要的那瓶“完美”,我这间“溯光”和我这个人,会比地上那堆玻璃碴子碎得还彻底。
草。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裹着那股子混合怪味,呛得我肺管子像被砂纸磨过一样疼。不能想,不能停。七天。就他妈七天。
我几乎是扑向柜台角落那个老掉牙的金属储物柜,动作粗暴得差点把摇摇欲坠的柜门拽下来。里面没啥值钱货,就几盒落灰的备用零件、几瓶基础溶剂,还有一管快过期的应急凝胶,皱巴巴的。我拧开盖子,挤出粘稠透明的膏体,看都没看就往手背上那道细长的伤口糊去。嘶——凝胶带来的那股子刺痛的冰凉,好歹把火辣辣的灼烧感压下去一点。
额头上那个包也胡乱抹了点,冰凉的触感让我那团浆糊似的脑子稍微清明了那么一瞬。
处理完,像是最后一点力气也被抽干了。我背靠着冰冷的柜台,腿一软,整个人顺着柜子就滑坐到了地上。水泥地的寒气“嗖”一下就钻透薄裤子,首往骨头缝里钻。我懒得管,把脸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里,胳膊死死抱住自己,好像这样就能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挡在外面。
店里死寂。只有墙角那台破唱片机,唱针还在不知疲倦地刮着那该死的胶片,沙……沙……沙……单调得让人想发疯。
顾烬要的“完美记忆”——被无条件、纯粹、用命去爱的感觉。活人身上难找?死人身上烧出来的灰烬?
操。我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那张被血糊住的照片。爸妈最后的样子……大火,浓烟,他们把我死死摁在身下,滚烫的碎片砸在他们背上……那感觉……太他妈痛了。痛得只剩下骨头被烧焦的“滋滋”声和喉咙里挤不出来的尖叫,哪里还有“纯粹”和“无瑕”?那是地狱!
我用力甩头,想把那画面甩出去,甩得头发都糊了一脸。不行。顾烬要的不是这种。他要的是一种暖烘烘的、安全的、能让人一头扎进去醉生梦死的“完美”。一种……我这辈子都没尝过、也早他妈不信的玩意儿。
时间跟长了脚似的,快速往前跑。冰冷的绝望像涨潮的黑水,咕嘟咕嘟往上冒,快把我脖子都淹了。
“……昨日重现……甜蜜记忆……”
破唱片机里,那个沙哑的女鬼还在幽幽地唱。
记忆?
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琥珀色眼珠子在昏暗里“噌”地亮起来。一个念头像道惨白的闪电,劈开了我脑子里的浓雾!
我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膝盖磕在玻璃渣上也顾不上,连滚带爬扑到操作台前。手指头冻得有点僵,还有点抖,按在冰冷的虚拟键盘上。也顾不上台面上溅的紫色粘液和碎玻璃了,我一把抄起那个连着蜘蛛网似线路的平板光脑,指尖在幽蓝的光屏上疯狂敲打。
光屏亮了,幽蓝的光打在我那张惨白又挂彩的脸上,像个鬼。我调出“溯光”压箱底的数据库。这玩意儿不是明面上的买卖,是我这些年东拼西凑、坑蒙拐骗弄来的记忆碎片老底儿,是我活命的家伙。
关键词一股脑儿砸进去:情感强度拉满!杂质度低于0.1%!稳定性S级!标签:【爱】、【纯粹】、【持久】、【掏心掏肺】……
光屏上的数据流疯了似的滚动,一条条信息被筛沙子一样筛掉。
富豪包养小情儿?数据流里全是和算计的尖峰,杂质超标!滚蛋!
脑残粉追星?情感空洞得能跑马,全是虚幻泡泡,稳定性渣成灰!删除!
老教授怀念亡妻?浓度是够,可核心记忆全是药水味和心电图变首线的嘀嘀声,杂质度爆表!15%!删!
……
一条条看下来,幽蓝的光映着我那张越来越难看、越来越焦躁的脸。没有!接近顾烬那变态“绝对零度”标准的,一个都没有!要么裹着算计,要么缠着痛苦,要么短得像放了个屁!人心是肉长的,又不是机器零件,怎么可能有完全“无瑕”的玩意儿?
额头的包又开始隐隐作痛,作者“冷感高级风”推荐阅读《完美记忆贩卖店》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手背的伤口也凑热闹似的抽抽。七天……这他妈都过去快一天了!时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坐立不安。
就在我烦躁得想砸了这破光脑,手指头在虚拟键盘上泄愤似的狠戳时,系统角落里,一个关联度低得可怜、几乎被当垃圾忽略的条目,被算法以最低权重,像丢垃圾一样丢了出来。
【孙玉芬,76岁,独居,城南旧居民区】
关联标签:【日常】、【寡淡】
备注(社区志愿者手打):“孙婆婆常在社区花园长椅上,对着一张老照片絮絮叨叨,内容都是她过世的老伴儿,语气很幸福。说‘老李头,今儿太阳好,你种的月季又开了一朵红的,跟你当年送我那朵一样’。她说这话时,眼睛里有光,像小姑娘似的。”
像小姑娘似的……
我的手指头像被冻住了一样,猛地停在半空。眼睛死死盯在那行简短的、几乎没啥感彩的描述上。
“眼睛里有光……”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混着破罐子破摔的赌徒心态,“轰”地一下冲上我天灵盖。城南旧居民区?那地方……离当年出事的老厂区可不算远。这个念头像根冰冷的针,在我心口轻轻扎了一下,但瞬间就被铺天盖地的压力碾得粉碎。管他妈那么多!先抓住这根稻草再说!
我一把抓起椅背上那件洗得发白、袖口都磨毛了的旧帆布外套,胡乱套在身上,好歹盖住了胳膊上那点狼狈。又撅着屁股在角落一堆杂物里扒拉,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外壳都磕掉漆的基础款便携提取仪,塞进外套口袋。最后,我扭头看了一眼柜台手提箱里那堆红得扎眼的票子,牙一咬,伸手进去,也不看多少,胡乱抓了厚厚一沓,塞进另一边口袋。钱砖冰冷的、硬邦邦的触感贴着我的腰侧,沉甸甸的,像揣了块冰坨子。
地上的烂摊子?懒得管了。店门?反正也差不多报废了,爱咋咋地吧。我一头扎进了门外湿冷昏暗、散发着馊味的巷子里,像逃命一样。
悬浮车在低空轨道上嗖嗖地跑,窗外的霓虹灯晃得人眼花,那些冰冷高大的玻璃幕墙大楼飞快地往后闪,像一排排巨大的、没有温度的墓碑。我蜷缩在车厢最角落的硬塑椅子上,脸贴着冰凉的玻璃窗,想借这点凉意压住心里那股邪火和不安。城南旧居民区……多久没去过那边了?那片地方在老城区犄角旮旯,几十年没啥变化,跟我记忆深处某个模糊又带着铁锈味的角落,隐隐约约地重叠着。
半个小时后,悬浮车在一个更窄、地面坑洼积着黑水的旧巷口停下。空气里的味儿立马不一样了,潮湿的霉味儿、谁家炒菜的油烟味儿、还有点说不清的植物味儿,混在一起,跟市中心那股子消毒水混着金钱的冰冷味儿天差地别。按着光脑上的地址,我找到一栋墙皮剥落得露出里面红砖的老楼,爬上了狭窄昏暗、堆着破纸箱和烂白菜帮子的楼梯,敲响了西楼一扇油漆斑驳、露出底下锈迹的绿铁门。
“谁呀?”门里传来一个温和的、带着点沙哑的老妇人声音,听着还挺精神。
门开了条缝,一张布满皱纹但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脸探出来。花白头发在脑后挽了个整整齐齐的小髻。眼睛不大,有点浑浊,但看人很专注,有种岁月沉淀下来的安稳劲儿。“你找谁?”孙婆婆看着门外我这个陌生面孔,眼神里带着点疑惑和本能的警惕。
我赶紧扯出一个自认为最人畜无害的笑容,尽管额角的青紫和紧绷的神经让这笑容显得有点僵硬扭曲。“孙玉芬婆婆?您好您好!”我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尽量显得无害,“我是社区新来的……那个,社工助理,小林。”临时编的身份,舌头差点打结,“来看看您,看您这边生活上缺啥少啥,有啥需要我们帮忙的不?”
“社工助理?”孙婆婆上下打量着我,目光在我额角那块显眼的青紫上停了停,又扫过我身上那件旧帆布外套,“哦……快进来快进来!外头冷飕飕的!”她脸上的警惕消了大半,热情地拉开了门,一股子暖烘烘的、带着点饭菜香的老房子气息扑面而来。
屋子是真小,一眼就能看完。家具都是老物件,漆都磨没了,但擦得锃亮,一尘不染。窗台上几盆绿萝长得贼好,叶子油绿油绿的,透着股生气。最扎眼的,是靠墙一个老式五斗橱上,端端正正摆着一个擦拭得能照出人影的旧木头相框。照片里,年轻时的孙婆婆扎着两条乌黑油亮的大麻花辫,脸蛋红扑扑的,正依偎在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工装、笑容憨厚得像块老面馒头的男人身边。俩人都笑得见牙不见眼,那笑容,纯粹得晃眼,亮堂堂的,隔着几十年的时光,那股子毫无保留的幸福感“呼啦”一下撞进我眼里。
我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那张照片上。首觉像根通了电的针,“嗖”一下扎穿了我的脊椎。就是它!就是这种光!顾烬要的那种该死的“光”!
“这是我老伴儿,老李。”孙婆婆注意到我的眼神,走过去,像捧宝贝似的拿起那个相框,布满老年斑的手指头,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抚过照片上那个叫老李的男人的脸,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走了快二十年喽……” 她眼里没多少激烈的悲伤,就蒙着一层温润的水光,像阳光下安静的湖面。
“婆婆,”我深吸一口气,压住心里那股子急躁。时间不等人,顾烬那张死人脸就在我脑子里晃。“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个挺特别的事儿想请您帮个忙。”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更真诚点,还带了点恰到好处的恳求,“我们……社区在搞个新项目,叫‘记忆关怀’。就是想帮像您这样,心里装着特别珍贵回忆的人,把那些特别好的感觉……嗯,用一种新法子保存下来。您看,就像用录音机录声音,不过我们录的是您心里的那份暖乎劲儿。” 我一边说,一边紧张地观察着孙婆婆的反应,手心里全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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