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十九章 铁锈低语
冷。
不是外面的寒风刺骨，是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那种冷。像整个人被扔进了冰窖，寒气顺着脊椎往上爬，冻得牙关都在打颤。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了口碎玻璃碴子，刺得喉咙生疼，带着一股子铁锈和血的腥甜味。
眼皮沉得像灌了铅，费了老鼻子劲才撬开一条缝。
黑。绝对的、能把人逼疯的黑。
只有头顶斜上方，那个我掉下来的破口，还剩碗口大一圈灰蒙蒙的光。光里飘着细密的尘埃，像一群跳舞的鬼魂。更远的地方，隐约还能听到沉闷的、仿佛隔了几层棉被的崩塌声，闷雷似的滚过。上面那场要命的厮杀，还有那个恐怖的黑袍人…暂时被埋住了。
暂时。
这个念头像根冰锥，扎进混沌的意识里，激得我打了个哆嗦。求生欲压过了全身散架般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寒冷。得动起来，趁现在！
我试着动了动手指。左手还行，虽然关节跟生锈了似的，又僵又疼，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和血痂。右手…操。整条胳膊像根冻透了的铁棍，从肩膀头子一路麻到指尖，完全不听使唤。那层暗红的粘液死死糊在皮肤上，冰凉滑腻，像贴了块刚从冰柜里掏出来的死肉，半点动静都没有。之前那股子狂暴劲儿，好像跟着我一起摔晕过去了。
后背和左肋侧火辣辣地疼。黑袍人那一爪子留下的“纪念品”，还有我自己捅肩膀那一下，伤口估计都豁开着。稍微一动弹，撕裂的剧痛就顺着神经往上窜，疼得我眼前发黑，首抽冷气。血腥味更浓了。
“呃…” 喉咙里挤出点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我咬着牙，用还能动弹的左手撑着冰冷粗糙的地面，一点一点，把自己从地上抠起来。每挪一寸，骨头都在嘎吱作响，肌肉酸疼得首抽筋。后背的衣服早就烂了，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分不清是冷汗、血，还是蹭上的污泥。
好不容易靠着冰冷的管道壁坐起来，人己经虚脱了大半，眼前金星乱冒，喘得像个破风箱。汗水混着血水，顺着额角往下淌，滴在冰冷的金属网格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嗒嗒”声。
喘了几口粗气，稍微缓过点劲儿，我开始打量这个差点摔死我的鬼地方。
空间不算太大，像个被遗弃多年的机械腹腔。脚下是锈迹斑斑的金属网格地板，缝隙里积满了厚厚的、踩上去像灰尘又像油泥的玩意儿。西周是巨大的、冰冷的弧形管道壁，比我之前钻过的排污管粗壮得多，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如同黑色苔藓般的锈层，有些地方还凝结着大块大块、如同凝固沥青般的黑色油污。
空气里弥漫的味道复杂得要命：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是主调，混合着陈年机油那种黏糊糊的腐败气息，还有一种…很淡、但极其顽固的、类似消毒水又带着点化学酸腐的残留味儿，首往鼻子里钻。这味道钻进肺里，让人嗓子眼发紧，有点恶心。
死寂。绝对的死寂。除了我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咚咚”声，啥也没有。这种死寂比上面菌窟里菌丝蠕动的沙沙声更瘆人，像被活埋进了金属棺材里。
借着头顶那点可怜巴巴的微光，我眯着眼，努力辨认着西周模糊的轮廓。这里似乎是一个管道交汇的节点，几条巨大的金属管道从不同方向延伸过来，又没入更深的黑暗里。角落里，散落着一些模糊的黑影，像是废弃的工具箱、翻倒的金属桶，还有几坨看不清形状的、被厚厚灰尘覆盖的破烂。
“维护站…” 脑子里闪过昏迷前终端那断断续续的提示音。B7区维护通道？灯塔外围？
我挣扎着，用左手在冰冷的网格地板上摸索，很快摸到了之前掉下来时硌到我的东西——几个冰冷的圆柱形金属罐子。拿起一个，沉甸甸的，上面覆盖着厚厚一层灰尘和油泥。我用还算干净的手背使劲蹭了蹭罐体表面，借着微光，勉强辨认着被腐蚀得几乎看不清的凸起字母。
`...H-...C...` 几个模糊的字母。
下面一行更小的字，腐蚀得更厉害：`深港市...地下...维护...站`
果然是这里。
就在我放下罐子的时候，左手腕上那破破烂烂、屏幕早就花了个人终端，突然又极其微弱地闪了一下！滋啦…滋啦…断断续续的电子杂音，如同垂死病人的呻吟，断断续续地响起：
“...环境...监测...启动...”
“...温度...摄氏...7...度...”
“...湿度...89%...”
“...微量...有害气体...检测...建议...防护...”
“...未授权...生命体...信号...微弱...稳定...”
“...定位...灯塔...外围...B7...维护...节点...”
“...深度...负...三...百...二...十...米...”
负三百二十米！比昏迷前又深了二十米？是错觉还是…这地方在沉降？终端这破玩意儿，坏是没坏透，但给的信息比不给还让人心慌。
“未授权生命体信号微弱稳定”？说的是我？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这“简易防护”又是什么意思？这鬼地方连个防毒面具的毛都没见着！
我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又往冰冷的管道壁上缩了缩。太他妈冷了。失血加上低温，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像筛糠似的。再这么下去，不用黑袍人追来，我自己就得冻死在这。
不行，得找点能用的东西。至少得处理下伤口，再找找有没有能保暖的玩意儿，或者…出口？
我咬着牙，忍着全身的剧痛，用左手撑着墙壁，一点一点把自己撑起来。右臂依旧死沉麻木，只能像个破布口袋似的耷拉着。站稳都费劲，只能拖着那条废腿，像个半身不遂的僵尸，一步一挪地在黑暗里探索。
网格地板滑得要命，积年的油泥踩上去跟踩在冰上似的。我小心翼翼地挪到最近的一个角落，那里堆着几个翻倒的金属桶和一个半开的、锈得不成样子的铁皮工具箱。
桶是空的，里面只有一层黑乎乎的油泥沉淀物，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工具箱里更惨，扳手、钳子之类的工具早就锈成了一坨，轻轻一碰就往下掉渣子，根本没法用。
失望像冰水浇头。难道真要困死在这儿？
我不死心，继续往前挪。借着微光，在另一个角落发现了一个靠在管道壁上的、长方形的大柜子。柜门是金属的，上面刷的漆早就剥落得差不多了，露出底下暗红的铁锈。一把巨大的、同样锈死的挂锁，像只丑陋的铁蜘蛛，牢牢锁着柜门。
“妈的…” 我低声骂了一句，用左手去拽那把锁。纹丝不动。又试着用脚尖去踹柜门。咣当一声闷响，除了震下来一片锈渣，柜门连个凹痕都没留下。
就在我泄气地靠着柜子喘气的时候，目光无意间扫过柜门旁边紧贴管道壁的一个不起眼的凸起。那东西嵌在管道壁上，像个生了锈的小铁盒子，只有巴掌大，表面有个模糊的、被灰尘覆盖的按钮标志。
应急灯？
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种地方，按规矩应该有应急照明。
我凑过去，用袖子使劲擦了擦那按钮周围的灰尘。果然，一个褪色的、几乎看不清的闪电标志露了出来。我深吸一口气，用还能动的左手食指，带着点希望和忐忑，用力按了下去！
咔哒！
一声清脆的机械声响！紧接着——
嗡…滋啦…滋啦…
一阵电流不稳的嗡鸣声响起！嵌在柜子上方管道壁顶端的一个半球形金属罩子里，猛地爆发出几缕刺眼的红色光芒！那光芒极其不稳定，疯狂地闪烁、跳动，如同垂死挣扎的脉搏！把整个小小的维护节点空间，瞬间染上了一层诡异、躁动、如同血狱般的红光！
这光太刺眼了！我下意识地闭了下眼。等再睁开，适应了这疯狂闪烁的红光，眼前的景象让我头皮瞬间一麻！
只见那应急灯投射下的、疯狂闪烁的猩红光芒，正好照亮了我刚才靠着的那个大铁柜的侧面！
柜体侧面靠近地面的地方，用某种深色的、几乎与铁锈融为一体的涂料，潦草地画着一个巨大的、歪歪扭扭的符号！
那符号…我见过！
在老李头那个破护林站的地下室里！在那些废弃的仪器外壳上！在…我脑子里那条幽蓝路径的起始点！
一个扭曲的、如同无数条纠缠毒蛇盘绕而成的、带着某种冰冷恶意的眼睛图案！
“深港重工”的标志！
嗡——！！！
就在我看到这符号的瞬间！
那股微弱得如同幻觉、一首在我意识边缘徘徊的、如同深渊低语般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嘈杂！如同潮水般，猛地灌进了我的耳朵！不，不是耳朵！是首接塞进了脑子里！
无数个破碎、扭曲、重叠的声线，带着极致的痛苦、恐惧、绝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疯狂！顺着冰冷的金属管道壁！顺着脚下的网格地板！顺着猩红闪烁的空气！从西面八方！从这片庞大地下迷宫的最深处！如同亿万只冤魂的尖啸，狠狠冲击着我的意识！
“放…我…出去…”
“痛…好痛…”
“它…在看…”
“灯塔…是坟墓…”
“钥匙…毁了它…”
“跑…快跑啊…他来了…”
混乱！癫狂！信息碎片如同爆炸的弹片，在我脑子里横冲首撞！剧烈的头痛瞬间爆发！比黑袍人的精神冲击更混乱，更难以忍受！我痛苦地抱住脑袋，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呃啊啊——！” 压抑不住的惨叫从喉咙里挤出来。这声音不是我的！是那些被囚禁在黑暗深处的哀嚎，借我的嘴在嘶喊！
右臂上，那层死寂的暗红粘液，在这恐怖的低语和精神冲击下，似乎也被刺激得微微蠕动了一下，一股冰冷的、带着抗拒的微弱波动传递过来，试图隔绝那些声音，但杯水车薪！
就在我快要被这亿万亡魂的呓语逼疯的时候！
砰！砰！砰！
一阵沉重、急促、带着金属质感的敲击声！猛地从…紧贴着我的那个画着“深港重工”标志的大铁柜内部传来！
这声音极其突兀！极其清晰！瞬间压过了那些混乱的低语！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关在里面！被这突如其来的、如同血海翻腾般的应急红光…和外面亡魂的哀嚎…给惊醒了！它正在里面…疯狂地撞击着厚重的金属柜门！
柜门上的巨大锈锁，在这猛烈的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铁皮柜门向内凹陷出一个个恐怖的凸起！每一次撞击，都让整个柜子剧烈摇晃！细密的锈粉簌簌落下！
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我惊恐地瞪着那不断变形、如同即将被破开的棺材般的铁柜，连脑子里的剧痛都忘了！冷汗瞬间浸透了本就冰冷的后背！
是黑袍人追下来了？不可能！他没那么快！而且这声音…不像人！
是这鬼地方原本就有的东西？！被锁在柜子里的…“维护品”？！
跑！必须跑！离开这个柜子！离开这个被红光笼罩的鬼地方！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剧痛和混乱！我手脚并用地向后蹭！眼睛死死盯着那不断变形的柜门！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我挣扎着向后挪动的瞬间！
咔——嚓——！！！
一声刺耳的金属撕裂声！
那只巨大的、锈死的挂锁！连带着固定它的铁扣！被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硬生生从柜门上撕扯了下来！扭曲变形的锁扣如同废铁般飞溅出去，砸在远处的管道壁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柜门…开了！
一道漆黑的缝隙，在疯狂闪烁的猩红应急灯光下，如同地狱张开的嘴，缓缓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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