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家老宅的香樟树下，积着半尺厚的金黄落叶。秋风卷过树梢，叶子簌簌坠落，像场迟来的葬礼。谢京澜站在雕花木门的台阶下，指尖悬在黄铜门环上，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真皮手套传来，激得她指尖发麻。
沈笙在精神病院录下的那段话，像根淬了毒的冰锥，这三天来反复扎着她的神经 ——“季明远就在车祸现场，他眼睁睁看着谢婉断气……” 那个从小给她买大白兔奶糖、在谢明诚刁难她时默默把合同推过来的季伯父，怎么会和母亲的死亡扯上关系？
“冷吗？” 盛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清晨的寒气。他脱下黑色大衣披在她肩上，雪松味混着淡淡的碘伏气息裹住她 —— 昨晚得知沈笙的录音内容，他急着从盛氏总部赶来，左臂的护具不小心磕在车门上，旧伤又渗了血。
谢京澜摇摇头，将脸埋进带着他体温的大衣领里：“我只是…… 不敢相信。”
盛砚握住她悬在门环上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手套缝隙渗进来：“不管里面藏着什么，我们一起面对。就像在雨林里说的，背靠背。”
他的指腹着她腕间的珍珠手链，那是婚礼前他亲手串的，每颗珍珠都刻着极小的星尘玫瑰图案。谢京澜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吱呀 ——” 木门转动的声响在寂静的巷弄里格外刺耳，惊起檐角几只躲雨的麻雀。客厅里的红木家具被阳光镀上层金边，八仙桌上的青瓷瓶插着两支干枯的莲蓬，是去年深秋季伯母亲手采的。季明远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捧着只紫砂杯，茶盖碰撞杯身的轻响断断续续，像在数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头。三个月不见，他的头发白了大半，鬓角的银丝在晨光里泛着冷光，眼角的皱纹深得能夹住蚊子。看到谢京澜身上的大衣，他的目光在盛砚缠着护具的左臂上顿了顿，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下。
“京澜，盛砚。” 他放下茶杯，指腹在杯沿的茶渍上反复，“你们…… 是来问沈笙的事？”
谢京澜将录音笔放在桌上，按下播放键。沈笙癫狂的声音在客厅里炸开：“季明远就在现场！他手里还攥着谢婉的珍珠耳环！那枚刻着‘婉’字的珍珠……”
录音戛然而止。季明远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气，连指节都泛着青白色。他猛地抓住桌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太师椅的扶手被捏出几道浅浅的月牙痕。
“伯父，” 谢京澜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她说的是真的吗？你那天…… 真的在我母亲车祸现场？”
季明远闭上眼睛，胸口剧烈起伏着，仿佛在对抗什么。过了许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开来：“是。我在。”
谢京澜感觉心脏被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几乎喘不过气。她踉跄着后退半步，盛砚及时扶住她的腰，掌心的温度烫得她皮肤发颤。
“但我不是来害她的。” 季明远突然提高声音，带着被误解的急切，“我是来救她的！那天早上五点，我收到条加密短信，说‘谢婉在城郊仓库有危险，速来’。我开车赶到时，仓库门口的货车刚撞上去，你母亲趴在方向盘上，额头上全是血……”
他的声音哽咽起来，从怀里摸出个褪色的牛皮钱包，颤抖着抽出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年轻的谢婉穿着白色连衣裙，站在大学图书馆前，手里举着本《星尘图谱》，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季明远站在她身后半步，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衬衫，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
“我们是同窗七年的朋友啊。” 他用指腹轻轻抚过照片上谢婉的脸，“她结婚那天，我是伴郎。你满月酒，我抱着你拍了张合影，现在还摆在书房……”
盛砚接过谢京澜手里的纸巾递过去：“短信是谁发的？您看到肇事者了吗？”
“不知道。” 季明远擦了擦眼角，“号码是境外的虚拟号，查不到源头。我赶到时，货车司机己经跑了，仓库里冲出三个黑衣人，举着枪对着我。”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后怕的颤抖：“他们说，只要我敢救谢婉，季氏的十条航运线明天就会在马六甲海峡‘意外’沉没。他们还拿出季伯母住院的病历，说知道小远（季时宴的弟弟）在英国读高中的地址……”
谢京澜的呼吸猛地一滞。季时宴的弟弟？她从没听说过季家还有个小儿子。
“小远……”
“十年前白血病去世了。” 盛砚在她耳边轻声解释，“季家一首瞒着，怕影响季时宴在谢氏的处境。”
季明远的肩膀垮了下去，像瞬间苍老了十岁：“我看着你母亲的手指动了动，她看向我的眼神…… 像在求我。可我…… 我懦弱了。我看着那些人把她从驾驶座拖出来，看着她最后望向我的眼神渐渐涣散……”
他突然用拳头狠狠砸向自己的大腿，沉闷的响声在客厅里回荡：“我把这事儿烂在肚子里十年！每次看到你，都觉得你母亲在盯着我！我资助你的情报网，帮你查谢明诚的账，甚至默许时宴去新加坡…… 都是想赎罪啊！”
谢京澜的眼泪终于决堤，滚烫的泪珠砸在录音笔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原来季伯父这些年的关照，不是出于同窗情谊，而是源于沉甸甸的愧疚。那个总把 “京澜要好好的” 挂在嘴边的长辈，心里藏着座压了十年的冰山。
盛砚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目光落在八仙桌的抽屉上。那里锁着个黄铜小盒，样式和他在盛家老宅找到的密钥盒一模一样。他清了清嗓子：“伯父，您知道我母亲和谢伯母当年为什么要研究星尘吗？”
季明远的动作顿住了。他拉开抽屉，拿出那只黄铜盒，钥匙孔是朵镂空的玫瑰：“谢婉出事前三天，把这个交给我，说‘如果我走了，等京澜足够强大时，再把它给她’。”
谢京澜擦干眼泪，从颈间解下那枚玫瑰吊坠 —— 这是母亲留给他的遗物，背面刻着串微型密码。她将吊坠插进钥匙孔，“咔哒” 一声轻响，黄铜盒弹开了。
里面躺着半张泛黄的图纸和枚银质长命锁。图纸上画着星尘矿石的分子结构，标注着 “密钥 A：玫瑰基金核心代码”。长命锁上刻着个圆润的 “砚” 字，锁身缠绕着藤蔓花纹，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婚约之下，玫瑰藏锋 末端坠着颗蓝紫色的星尘矿石，在晨光里泛着微光。
“这是……” 盛砚的瞳孔骤然收缩，指尖颤抖着抚过长命锁，“这是我十岁那年弄丢的长命锁！”
他突然想起火灾那天，自己被浓烟呛晕前，死死攥着这枚锁。醒来时躺在医院，护工说在废墟里只找到半块烧焦的锁片。这些年他总在午夜梦回时摸到空荡荡的脖颈，以为这唯一的念想早就化成了灰烬。
“你生母亲手打的。” 季明远的声音带着缅怀，“她说盛家的孩子命硬，得用最纯的雪银镇着。锁芯里藏着密钥 B，和玫瑰基金的代码拼在一起，才能启动星尘的净化程序。”
谢京澜突然明白过来。母亲和盛砚的生母早就布好了局 —— 把启动星尘净化的密钥分成两半，一半藏在玫瑰基金，由谢家女儿继承；一半熔在长命锁里，由盛家儿子贴身佩戴。只有当他们打破家族恩怨走到一起，才能拼出完整的密钥，让星尘矿石不再伤人。
“所以沈笙说的‘双生钥’是真的。” 她拿起长命锁，链扣处刻着行极小的字：星落尘起，生生不息。字迹娟秀，是盛雨桐的笔迹。
季明远从书房抱来个樟木箱，掀开时扬起阵细碎的尘灰。箱底铺着块靛蓝粗布，上面放着本烫金日记本，封面画着朵绽放的星尘玫瑰。
“这是谢婉的研究笔记，她托我保管了十五年。” 他翻开最后一页，上面贴着张合影 —— 谢婉和盛雨桐穿着白大褂，举着刚提炼出的星尘晶体，背景里的离心机还在转动。照片背面写着行字：“等星尘不再伤人，我们就去冰岛看极光。”
谢京澜的指尖抚过照片上母亲年轻的笑脸，突然想起冰岛蓝湖温泉的老太太说的话：“五十年前有两位中国女科学家，说要让星尘像极光样干净。” 原来她们的约定，早就刻在了时光里。
“长命锁的另一半……” 盛砚突然起身，目光扫过客厅的梁柱，“我知道在哪里了。”
他拉着谢京澜往后院跑，季明远拄着拐杖跟在后面，樟木箱的铜锁叮当作响。后院的老槐树比十年前粗了两圈，树疤处还留着盛砚小时候刻的歪歪扭扭的星星。他蹲下身，在树根处摸索片刻，指尖抠进块松动的泥土里。
“找到了。” 他挖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锁扣上缠着圈褪色的红绳。打开时，里面躺着半块烧焦的银片，和长命锁的断裂处严丝合缝。银片背面刻着个 “星” 字，是盛雨桐的代号。
“火灾那天，我把它埋在这里的。” 盛砚将两半银锁拼在一起，星尘矿石突然发出蓝紫色的光晕，在阳光下流转，“我怕被盛怀瑾发现，就想着等长大了再来找……”
季明远看着完整的长命锁，突然老泪纵横：“雨桐当年总说，砚儿是天上的星星掉下来的，得用最结实的锁拴住。没想到…… 没想到真让她锁着了。”
谢京澜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夜莺发来的加密邮件：【R 姐，盛氏新能源基地的辐射源稳定了！净化程序启动成功，矿石的辐射值降到安全范围！】
附件里是段视频 —— 蓝紫色的星尘矿石在透明容器里缓缓旋转，表面的光带渐渐变成温暖的金色，像被驯服的小兽。监控屏上的数值不断下降，最终停止 “0.01μSv/h”，和自然界的本底辐射值一样安全。
“成功了。” 盛砚将手机举到长命锁前，星尘矿石的光芒和视频里的金光交相辉映，“她们做到了。”
季明远颤巍巍地从樟木箱里拿出个锦盒，打开后里面是枚黄金徽章，上面刻着交织的 “X” 和 “S”：“这是谢婉留给你的嫁妆，说等你和盛家的孩子结婚那天，就把它戴在胸口。”
谢京澜将徽章别在大衣上，黄金的温润贴着心口，像母亲的手轻轻按着她的心跳。她突然想起婚礼那天季时宴说的话：“有些爱不是占有，是看到你幸福时能真心祝福。” 原来这份通透，是季家血脉里的温柔。
暮色降临时，巷弄里飘起饭菜香。季伯母的拿手菜红烧肉在砂锅里咕嘟作响，盛砚帮着择菜，左臂的护具蹭到围裙上的油渍也不在意。谢京澜坐在厨房门口的小板凳上，看着季明远教盛砚怎么用井水腌酸菜，突然觉得时光变得很慢很暖。
“京澜，” 季明远往灶膛里添了块柴，火星子溅在青砖地上，“下周去看看你爷爷吧。他醒了，总念叨着你小时候偷喝他的米酒。”
谢京澜愣住了：“爷爷醒了？”
“昨天醒的。” 季明远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暖意，“医生说他就是心里装着事，现在星尘的事了了，他也该放下了。”
盛砚端着洗好的青菜走过来，耳尖沾着片菜叶：“我让张妈炖了燕窝，明天我们一起去医院。”
谢京澜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突然笑出声。夕阳透过厨房的窗棂斜切进来，在他身上投下金红色的光斑，左臂的护具反射着细碎的光，像串流动的星子。
晚饭后，他们在老宅的阁楼找到了那张满月酒的合影。照片上，季明远抱着襁褓里的谢京澜，旁边站着穿西装的谢婉和盛雨桐，两个年轻的母亲笑得眉眼弯弯。盛砚的手指在照片边缘轻轻，突然说：“她们好像早就知道，我们会在一起。”
谢京澜将头靠在他肩上，长命锁的链扣硌着锁骨，却带着踏实的暖意。远处的天际线被晚霞染成蜜色，鸽群从屋顶掠过，翅膀切割暮色的声响格外清晰。
“盛砚，” 她轻声说，“我们去加蓬吧。”
“好。” 盛砚的声音贴着她的发顶，带着柴火气的温暖，“去看看那片矿脉，告诉她们，星尘真的变成光了。”
老宅的灯光亮了起来，昏黄的光晕透过雕花木窗，在青石板路上铺出片温柔的光。香樟树的叶子还在簌簌落下，却不再像葬礼，像首安静的歌谣，唱着那些迟到的和解，未说出口的歉疚，和终于等来的圆满。
长命锁在谢京澜的掌心微微发烫，星尘矿石的光芒映着她眼底的笑意。她知道，这场始于婚约的纠缠，终于在季家老宅的烟火气里，找到了最柔软的答案。那些藏在玫瑰下的锋芒，那些缠绕在镣铐上的荆棘，最终都化作了滋养幸福的土壤。
而未来的路还很长，有冰岛的极光在等他们，有加蓬的矿脉在等他们，有无数个清晨的粥香和黄昏的相拥在等他们。因为他们是彼此的星与尘，是长命锁锁住的生生不息，是星尘散尽后，最坚定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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