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蓬雨林的雨季总带着黏腻的湿意。谢京澜踩着没过脚踝的积水往前走，军靴陷入腐殖土时发出沉闷的噗声，混着头顶猴群的尖叫，在浓密的树冠间荡出层层叠叠的回音。她抬手拨开挡路的旅人蕉，宽大的叶片上滚落下的水珠砸在防水背包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 背包里装着母亲的日记，纸页间还夹着片从矿场带回的星尘玫瑰花瓣，经过脱水处理后，蓝紫色的光泽依旧顽固地停留在纤维里。
“小心脚下。” 盛砚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他正弯腰检查地面的合金网。雨水打湿了他的黑色冲锋衣，勾勒出紧实的肩背线条，左臂的旧伤在潮湿天气里隐隐作痛，让他动作时下意识地绷紧了肌肉。“昨天勘探队说这里的土壤辐射值己经降到安全范围，但还是别踩边缘。”
谢京澜蹲下身，指尖抚过冰冷的合金网。网格的缝隙里钻出几株蕨类植物，嫩绿色的卷须缠绕着金属，像在与这片曾经被污染的土地达成和解。她想起三年前第一次来这里时，脚下的泥土泛着诡异的灰紫色，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腐烂混合的刺鼻气味，而现在，雨后的风里只有潮湿的草木清香，远处甚至传来了蛙鸣。
“就是这里。” 盛砚用军靴轻叩地面，“辐射源的转化装置埋在地下三米，采用的是你母亲日记里记载的‘星尘共振’原理，能把矿石的辐射能转化成稳定的电能。昨天工程师调试时，己经成功点亮了矿区的临时照明。”
他从背包里拿出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三维剖面图：装置的核心是个由星尘矿石打磨成的菱形晶体，周围环绕着十二组超导线圈，像朵绽放的金属玫瑰。“启动时需要两个人的基因序列验证，你母亲和我生母的设计正是……”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复杂的情绪，“连最后一步都考虑得如此周密。”
谢京澜的指尖划过屏幕上的菱形晶体，突然想起母亲日记里的一句话：“真正的守护，是让危险化为养分。” 原来她们早就预料到，星尘矿石既可以是毁灭的武器，也能成为照亮黑暗的光源。
“启动仪式定在明天上午九点？” 她抬头时，发现盛砚正望着远处的树冠出神。晨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平日里冷硬的轮廓柔和了许多。
“嗯，邀请了当地的巴卡部落酋长。” 盛砚回过神，从口袋里掏出块巧克力，剥开糖纸递给她，“他们世代居住在这片雨林，是辐射污染最大的受害者。酋长的孙女因为辐射病截了肢，昨天去部落拜访时，小姑娘正用我们捐赠的假肢练习走路。”
巧克力在舌尖化开时，谢京澜突然听到一阵清脆的笑声。循声望去，十几个穿着彩色短裤的孩子正举着树叶编的花环，踩着积水朝这边跑来。领头的小男孩皮肤黝黑，额头上画着白色的部落图腾，正是上次来考察时给他们当向导的姆巴。
“R 姐！盛先生！” 姆巴扑过来，把一个缀满蓝紫色野花的花环戴在谢京澜头上，花瓣上的水珠顺着发梢滑落，冰凉地贴在颈间，“我们的学校建好了！老师们说明天要通电了，以后晚上也能读书了！”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围上来，有的献宝似的展示新课本，有的拉着盛砚的手要听 “打坏蛋” 的故事（他们把摧毁非法矿场的行动称为大坏蛋）。谢京澜注意到个梳着脏辫的小女孩总是躲在后面，右手袖子空荡荡的 —— 想必就是酋长那个截肢的孙女。她走过去，蹲下身露出最温和的笑：“你叫什么名字？”
“阿雅。” 小女孩的声音细若蚊吟，却悄悄抬起头，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映着谢京澜的脸。
“阿雅真漂亮。” 谢京澜从背包里拿出个布偶熊，是出发前特意在澜城买的，熊的右爪装着小小的假肢模型，“这个送给你，它和阿雅一样勇敢。”
阿雅的眼睛瞬间亮了，小心翼翼地接过布偶，指尖反复着熊爪的假肢。酋长不知何时站在孩子们身后，这位穿着红色披风的老人眼眶微红，用不太流利的法语说：“感谢你们，带来了光。”
盛砚走上前，与酋长轻轻拥抱。这个曾经因为矿场污染而对所有外来者充满敌意的老人，此刻拍着他的后背说：“我父亲曾说，雨林会记住所有善举。”
午后的雨势渐小，谢京澜跟着盛砚去查看新建的学校。木质的校舍架在离地一米的桩子上，避免雨季积水，窗户上镶着从澜城运来的防弹玻璃，既能抵御野兽，又能让阳光充分照进来。教室里，几个当地老师正在贴世界地图，其中一位转过身时，谢京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 是季时宴。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棉布衬衫，袖子挽到小臂，露出小臂上被蚊虫叮咬的红肿痕迹。鼻梁上架着副旧眼镜，镜片边缘有处裂痕，显然是在这里不小心碰坏的。听到动静，他推了推眼镜，看到谢京澜时，嘴角扬起释然的笑：“你们来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京澜走上前，注意到他胸前的口袋里别着支钢笔，笔帽上刻着 “季” 字，是季家的祖传物件。
“季氏的航运线己经交给职业经理人打理了。” 季时宴拿起讲台上的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法语的 “希望”，字迹工整有力，“我申请了无国界医生，上个月刚到加蓬。这里的孩子缺老师，村民缺医生，我觉得…… 比在会议室里和人勾心斗角有意义。”
盛砚靠在门框上，看着季时宴给孩子们讲解疟疾的预防知识，突然开口：“明天的启动仪式，一起来吧。”
季时宴的动作顿了顿，转身时眼底有微光闪动：“好。”
暮色降临时，部落的篝火晚会开始了。巴卡人围着三米高的火堆跳起传统舞蹈，鼓手用拳头敲击着掏空的树干，发出沉闷的节奏。酋长的妻子给谢京澜披上件绣着星尘玫瑰图案的披风，说是用雨林里的树皮纤维织成的。
“这是我们部落的‘守护纹’。” 老妇人用手比划着，“五十年前，有两位中国女科学家来过，她们教我们识别有毒的植物，还留下过同样的图案。”
谢京澜的心脏猛地一跳，从背包里拿出母亲的日记，翻到夹着照片的那页 —— 母亲和盛砚的生母站在类似的篝火旁，身上披着同款披风。原来她们真的来过这里，真的在这片雨林里留下过足迹。
盛砚从身后轻轻拥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她们看到了吗？”
“一定看到了。” 谢京澜望着跳动的火焰，眼眶泛红，“你听，雨林在回应我们。”
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无数片叶子在低语。远处的瀑布撞击岩石，发出雷鸣般的轰鸣，与鼓声交织在一起，形成奇特的共鸣。谢京澜突然明白，所谓的 “回响”，从来不是指某个具体的声音，而是那些被善意种下的种子，在时光里生根发芽，最终长成参天大树的声音。
启动仪式当天，天出奇地放晴了。朝阳穿透云层，在雨林上空投下金色的光柱，巴卡人穿着节日盛装，排着队将亲手雕刻的木牌挂在仪式台旁的树上 —— 每个木牌上都刻着受害者的名字，现在变成了对新生的祝福。
国际能源署的代表宣读认证文件时，谢京澜注意到季时宴站在人群后，正给阿雅检查假肢的固定情况。小姑娘现在己经能小跑了，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
“请盛先生和谢女士启动装置。” 司仪的声音响起。
盛砚牵起谢京澜的手，走向仪式台中央的控制台。台面是用当地的红木制成的，上面镶嵌着两个凹槽，形状正好与他们脖子上的星形玉佩吻合。当两块玉佩嵌入凹槽的瞬间，控制台发出柔和的蓝光。
“需要我们的基因序列验证。” 盛砚看着她的眼睛，眼神郑重，“就像她们设计的那样，需要两个人的信任才能启动。”
谢京澜将指尖按在扫描区，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当系统提示 “验证成功” 时，她与盛砚同时按下了启动按钮。地面的合金网突然亮起流动的蓝光，像有无数条光河在地下奔涌，顺着预先铺设的电缆延伸向远方 —— 矿区的路灯依次亮起，学校的窗户透出暖黄的光，甚至连远处的医疗站都传来了欢呼。
“成功了！” 工程师们互相拥抱，有人激动得哭了。巴卡人跳起了最隆重的祈福舞，酋长将两串贝壳项链挂在他们脖子上，贝壳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仪式结束后，季时宴要返回医疗队了。他递给谢京澜一个牛皮纸信封，封面用钢笔写着 “致京澜亲启”，字迹是季父的。“我父亲说，当年他为了季氏的利益，默许了盛怀瑾的非法矿场，这是他欠你母亲的。”
谢京澜拆开信封，里面是季氏在非洲所有慈善项目的股权证明，受益人写着 “极光能源基金会”。附页是季父的亲笔信，字迹苍老却有力：“愿星尘化作光，照亮所有黑暗。”
“替我谢谢伯父。” 谢京澜将信封收好，“告诉他，我们都往前走了。”
季时宴点点头，转身走向雨林深处。阳光透过枝叶落在他身上，像为他镀上了层金边。谢京澜突然发现，他的步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轻快。
离开加蓬的前夜，谢京澜和盛砚坐在矿区的瞭望塔上。南半球的银河格外璀璨，像条缀满钻石的丝带，横跨整个夜空。远处的转化装置还在发出微弱的蓝光，与星光交相辉映。
“接下来去哪？” 谢京澜靠在他肩上，声音被晚风揉得很软。
“回澜城处理基金会的事。” 盛砚从口袋里摸出个丝绒盒子，打开后里面躺着两枚银质吊坠，一枚是星星形状，背面刻着 “念星”；一枚是玫瑰形状，刻着 “念玫”。“然后去瑞士，看看你母亲资助的公益矿场。对了，张妈说城南福利院的孩子们想要个图书馆，我们……”
“盛砚。” 谢京澜打断他，指尖划过吊坠上的纹路，“你早就想好了，对不对？”
盛砚低笑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肩膀传来：“想好了很久了。男孩叫盛念星，思念那些化作星辰的人；女孩叫盛念玫，纪念那些像玫瑰一样坚韧的灵魂。”
谢京澜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滴在吊坠上，反射出细碎的光。她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的那半块玉佩，想起盛砚生母笔记里画的极光，原来所有的遗憾，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圆满。
“俗气死了。” 她哽咽着，却把吊坠紧紧攥在手心，“不过…… 我喜欢。”
盛砚低头吻住她的唇，这个吻带着雨林的潮湿气息，带着篝火的温度，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瞭望塔下，巴卡人的歌声远远传来，与虫鸣、风声、装置运行的低鸣交织在一起，像首温柔的摇篮曲。
飞机起飞时，谢京澜最后看了眼加蓬雨林。晨雾中的雨林泛着墨绿色的光泽，像块被时光打磨的翡翠。她知道，无论未来走到哪里，这片土地都会在记忆里散发着潮湿的清香，提醒她善良的力量有多珍贵。
“在想什么？” 盛砚递给她杯热咖啡，舷窗外的云海正在阳光下翻涌成金色的浪。
“在想，等我们的孩子长大，要带他们来这里。” 谢京澜靠在他肩头，指尖把玩着那两枚吊坠，“告诉他们，这里有两位奶奶的故事，有光的故事。”
盛砚握住她的手，将吊坠放进她掌心合拢：“好。”
咖啡的热气模糊了舷窗，将外面的云海晕染成片温柔的白。谢京澜闭上眼睛，听着飞机引擎的轰鸣，突然觉得所有的颠沛流离都有了归宿。这场始于契约的婚姻，在经历过雨林的炮火、幽灵号的硝烟、无数次的生死考验后，终于在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上，找到了最温暖的回响。
而她们的故事，会像星尘玫瑰的种子，在更多人的心里发芽，最终长成照亮黑暗的光。
(http://www.220book.com/book/VEIW/)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