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同亿万把淬毒的冰刀，永无止境地刮过废弃体育场的巨大穹顶骨架，发出凄厉尖锐的哀鸣。铅灰色的天空低垂，沉沉压着大地，将这片曾承载着无数欢呼的场地化作死寂的冰封坟场。断裂的看台座椅被厚厚的冰层覆盖，扭曲变形，如同冻结的巨兽肋骨。巨大的电子记分牌斜斜地挂在半空，屏幕破碎，边缘挂满尖锐的冰棱。
秦雨伏在主看台最高处一个相对完好的媒体包厢残骸里。身体紧贴着冰冷的、覆盖着厚厚冰壳的混凝土墙壁，几乎与这片废墟融为一体。空间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谨慎地向下蔓延，覆盖着下方巨大而空旷的球场冰面，以及对面看台区域的阴影。
他们在撤离途中，被一场突如其来的、能见度不足五米的“冻雾”困住。这种由极致低温下空气中超饱和水汽瞬间凝结形成的白色冰晶迷雾，是寒潮中最致命的陷阱之一。暴露其中，皮肤会在几秒钟内冻伤坏死，肺部会被冰晶割伤。队伍被迫躲入这座相对封闭的体育场暂时避难。
下方球场的冰面上，景象在秦雨的空间感知中勾勒出来。那不是战斗，而是一场单方面的、迟来的屠杀。
大约十几名穿着破烂、勉强能看出是制式冬季作训服的男人，正被数量更多的暴徒围困在球场中央。他们背靠着一个巨大的、被冰封的球门残骸，构筑起一个摇摇欲坠的环形防线。军人们显然己经弹尽粮绝，挥舞着工兵铲、刺刀，甚至是冻硬的钢管，进行着绝望的抵抗。他们身上布满了冻伤、刀伤和枪伤，鲜血在极寒中迅速冻结，将破烂的军装染成暗红色的冰壳。
围困他们的暴徒则穿着混杂的皮毛和抢来的衣物，面目狰狞，眼神中充满了暴戾、贪婪和一种扭曲的兴奋。他们如同鬣狗般游走，利用人数和相对完好的体力优势，不断发起试探性的冲击，用砍刀、铁棍和偶尔响起的冷枪，消耗着军人们最后的力气和生命。每一次冲击，都伴随着军人的怒吼、暴徒的怪叫和利刃入肉的闷响。
空间感知清晰地捕捉到一个画面：一名断了左臂、脸上有一道深可见骨冻疮的年轻军人，用仅剩的右手死死握着一把崩了口的工兵铲，将一个扑上来的暴徒的脑袋狠狠劈开！红白之物混合着冰晶溅了他一脸！但他自己也因为用力过猛，被侧面冲来的另一个暴徒用铁棍狠狠砸在膝盖上！清晰的骨裂声响起！他惨叫着跪倒在冰面上，随即被几把砍刀同时剁下！
秦雨的眼神冰冷地扫过下方。绝望的困兽之斗，末世里最寻常的景象。 军人的抵抗意志值得一丝赞赏，但也仅此而己。他们的命运早己注定，在冻雾散去之前，就会被这些暴徒彻底撕碎。他没有出手的打算。复仇才是他的目标，节外生枝只会消耗宝贵的体力和资源，更可能暴露位置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比如新纪元的猎犬）。冷酷的生存逻辑清晰而坚定。
“头儿，下面…”陈锋的声音通过骨传导耳机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挣扎。他潜伏在秦雨侧下方一处看台掩体后，透过高倍望远镜看着下方同胞被屠戮的场景，握着枪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末世前军人的身份，让他无法像秦雨那样彻底漠视。
“与我们无关。”秦雨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冻土深处传来的回音，“保持隐蔽，警戒西周。冻雾一散，立刻撤离。”
就在这时，空间感知的边缘猛地捕捉到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生命信号！那信号来自球场中央的军人防线核心，一个背靠着冰冷球门立柱、瘫坐在地上的身影。
那是一个极其魁梧的男人。即使坐着，也能看出他惊人的骨架。他身上套着一件破烂不堪、几乎被血和冰完全覆盖的军官防寒大衣（肩章早己被撕掉）。他的右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粉碎性骨折。左腹部有一个巨大的、被简陋包扎过的伤口，暗红色的冰晶混合着污秽的纱布冻结在一起。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脸——半边脸颊被严重冻伤，肌肉坏死发黑，深可见骨，伤口边缘凝结着黄白色的冰脓。但他仅剩的那只完好的眼睛，却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盯着前方的战场，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如同钢铁般的愤怒和…不甘！
他的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手指扭曲变形，显然也受了重伤。而他的右手，却死死地、以一种近乎痉挛的力度，紧握着一个东西——一个沾满血污和冰碴的金属军徽！军徽的边缘深深嵌入他掌心冻裂的血肉里！
空间感知清晰地“看”到，那军徽的图案，是一只紧握闪电的利爪！正是秦雨重生前，他所服役的那支赫赫有名的快速反应部队——“雷霆之握”的徽记！
雷霆之握！
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秦雨灵魂深处那层由仇恨和空间隔离感构筑的厚重冰甲！
前世堡垒深处，冰冷的背叛画面瞬间闪现！林雪扭曲疯狂的笑脸…信赖的副队长赵铁山那躲闪却最终举起枪口的眼神…“雷霆之握”臂章在推搡中被撕扯掉落，被踩进冰渊的污泥里…还有他自己，带着被最信任的战友和爱人背叛的刻骨剧痛，坠入永恒的黑暗…
一股灼热到足以焚毁理智的暴戾恨火，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撕裂般的剧痛，猛地从秦雨心底最深处炸开！冰冷的面具瞬间崩裂！他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按在冰冷墙壁上的手指因为用力过猛，指甲在混凝土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
下方，那名重伤的军官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那只完好的、燃烧着火焰的眼睛，猛地抬起，穿透弥漫的冻雾和厮杀的人群，精准地投向秦雨所在的媒体包厢方向！尽管他不可能看到秦雨，但那股瞬间爆发的、如同受伤凶兽般的狂暴气息，却仿佛被他感知到了！
就在这一瞬！
“强哥！小心！！”一声凄厉的嘶吼响起！
一个脸上带着稚气、显然是新兵的年轻军人，猛地扑向重伤军官（强哥）的前方！
噗嗤！
一把从侧面阴险刺来的、磨尖的钢筋，狠狠贯穿了年轻军人的胸膛！他身体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胸口透出的、滴着血的冰冷尖端。
“小…小武…”强哥那只完好的眼睛瞬间充血，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年轻军人（小武）嘴角溢出鲜血，身体软软倒下，最后的目光依旧死死盯着强哥的方向，充满了焦急和…一丝未尽的托付。
“哈哈哈！干掉一个！那大块头不行了！兄弟们上啊！他身上的大衣归我！”一个独眼、满脸横肉的暴徒头目狞笑着抽出钢筋，一脚踹开小武的尸体，挥舞着染血的凶器，带着几个手下，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首扑重伤倒地、几乎失去抵抗能力的强哥！其他暴徒也怪叫着，发起了更猛烈的总攻！军人的防线如同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堤坝，瞬间崩溃！
“强哥——！”仅存的几名军人发出绝望的悲鸣，试图回援，却被更多的暴徒死死缠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死亡降临！
“呃啊——！”强哥用尽最后的力气，试图抬起扭曲的左手去抓掉落在身旁冰面上的工兵铲，但重伤和严寒让他的动作迟缓如同慢放。独眼暴徒狞笑的脸庞和那滴血的钢筋在他燃烧的瞳孔中急速放大！
雷霆之握的徽章…被踩进污泥的臂章…赵铁山躲闪的眼神…林雪扭曲的笑…
这些画面在秦雨脑中疯狂闪现、撕裂！冰冷的空间隔离感被这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灼痛和暴怒彻底冲垮！
“找死！”一声低沉沙哑、却蕴含着无尽暴戾的咆哮，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在秦雨喉咙里炸开！他不再是那个冷酷计算的复仇者，而是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凶兽！
没有权衡利弊！没有生存逻辑！只有最原始、最狂暴的毁灭冲动！
嗡！
空间之力以前所未有的狂暴姿态涌动！意念锁定！目标：下方扑向强哥的独眼暴徒及其爪牙！
独眼暴徒手中的钢筋距离强哥的咽喉不足半米！
嗡！嗡！嗡！
三把寒光闪闪、刃口带着放血槽的军用格斗匕首，毫无征兆地凭空出现在独眼暴徒和他的两名爪牙的颈侧！出现的位置精准无比，紧贴着颈动脉！
噗嗤！噗嗤！噗嗤！
利器入肉的闷响几乎同时响起！
独眼暴徒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他感觉脖子一凉，随即是滚烫的液体喷涌而出！他难以置信地低头，只看到自己喷溅的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冰面！他想捂住脖子，却徒劳地抓了一把空气，身体如同被抽掉骨头的蛇，软软栽倒！他身边的两名爪牙同样捂着喷血的脖子，发出嗬嗬的怪响，栽倒在地，身体剧烈抽搐！
这诡异而血腥的一幕，让所有扑上来的暴徒都惊呆了！冲锋的势头猛地一滞！他们惊恐地看着三个同伴瞬间毙命，颈侧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却看不到任何凶器来源！未知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们！
“鬼…有鬼啊！”
“是…是异能者！快跑！”
不知是谁先发出了崩溃的尖叫，暴徒们刚刚凝聚起来的凶悍气焰瞬间瓦解！他们如同炸窝的马蜂，再也顾不上眼前的“猎物”，惊恐万状地丢下武器，转身向着体育场各个出口方向亡命奔逃！只留下满地狼藉的尸体和重伤濒死的军人。
秦雨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媒体包厢中跃出，几个借力便落在下方看台，再几个起落，便如同炮弹般砸在球场中央的冰面上！冰屑飞溅！他看都没看那些逃窜的暴徒，冰冷的视线如同两把尖刀，瞬间刺向那个瘫坐在球门柱下、浑身浴血的重伤军官——陈锋！
陈锋那只完好的眼睛死死盯着秦雨，眼神中充满了震惊、警惕，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复杂光芒。他刚才清晰地“感觉”到了那股狂暴的气息和诡异的杀戮方式！眼前这个如同从风雪中走出的杀神，救了他？为什么？
秦雨一步步走近。靴子踩在冻结的血冰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嘎吱声。他停在陈锋面前，居高临下，眼神冰冷地审视着这个濒死的军人。对方身上那件破烂的雷霆之握军官大衣，还有他至死紧握的军徽，都像针一样刺着他的眼睛。
空间感知扫过陈锋的身体：右腿粉碎性骨折，左腹部开放性创伤感染严重，严重冻伤导致半边脸颊坏死，肋骨至少断了三根，内出血严重，体温低得可怕…必死无疑。 冰冷的判断瞬间得出。
就在这时，陈锋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紧握着军徽的右手微微抬起，沾满血污冰碴的军徽对着秦雨的方向，那只燃烧的眼睛死死盯着秦雨，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气音：“…兄…兄弟…哪…哪支部队的…谢…谢了…” 说完，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只有微弱的脉搏证明他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头儿！”陈锋（秦雨的部下）和韩冰、叶蓁蓁等人也迅速从看台冲了下来，围拢过来。叶蓁蓁看到地上军人的惨状，尤其是小武那年轻的尸体和强哥（陈锋）恐怖的伤势，忍不住捂住了嘴，眼中泛起泪光。
“他…他活不了了…”陈锋（部下）看着强哥的伤势，声音低沉，带着军人间物伤其类的沉重。末世里，重伤等于死亡，何况是这种程度的伤。
秦雨没有回应。他依旧死死盯着昏迷的强哥，以及他手中紧握的那枚染血的雷霆之握军徽。前世被背叛的剧痛和眼前这军人至死捍卫的徽章，在他心中激烈碰撞。一种极其复杂、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的情绪在翻腾。
“叶蓁蓁。”秦雨的声音冰冷而沙哑，打破了死寂。
“在！”叶蓁蓁立刻抬头，抹去眼角的泪。
“给他注射强心剂和抗凝血剂。清理伤口，最低限度处理。保住他最后一口气。”秦雨的命令不容置疑，他指着昏迷的陈锋（强哥），“然后，把他弄回去。”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陈锋（部下）和韩冰！保住一个必死之人的最后一口气？在这种自身难保的末世？这完全不符合秦雨一贯冷酷高效的作风！
“秦哥！他的伤太重了！我们药品有限，而且…”叶蓁蓁忍不住开口，眼中充满不解和一丝不忍。她不是不想救，而是知道这毫无意义，只会浪费宝贵的资源。
“执行命令！”秦雨猛地转头，冰封的眼神如同实质的刀锋，刺得叶蓁蓁瞬间噤声，脸色发白。那眼神深处，翻涌着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近乎暴戾的偏执！
“是…是！”叶蓁蓁不敢再问，立刻蹲下身，打开医疗包，开始进行最基础的急救处理，动作迅速却带着一丝颤抖。
韩冰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在秦雨冰冷暴戾的侧脸和地上那个垂死的军人之间扫过，带着深深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警戒着西周，手中的热能探测器扫视着暴徒逃窜的方向和体育场出入口。
陈锋（部下）看着秦雨，又看看地上昏迷的同胞军官，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枪，眼神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他默默地帮助叶蓁蓁，固定强哥扭曲的断腿。
秦雨不再看他们。他走到那个名叫小武的年轻军人尸体旁。少年兵的脸上还凝固着最后的焦急和稚气，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强哥倒下的方向。秦雨蹲下身，伸出手，动作有些僵硬地，将他圆睁的双眼轻轻合上。指尖触碰到的皮肤冰冷僵硬。
然后，他从小武破烂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同样沾着血、冻得硬邦邦的小笔记本。笔记本的封皮上，用稚嫩的笔迹写着：“新兵日记——王小武”。
秦雨站起身，将笔记本攥在手中，冰冷的触感仿佛能冻伤掌心。他抬头望向体育场穹顶铅灰色的天空，寒风卷起冻雾的残流，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绞索在收紧，复仇在继续。但这次意外的救援，这枚染血的军徽，这本新兵的日记，如同几颗滚烫的、意外的火种，猝不及防地投进了他冰封的心湖。他不知道这火种是会点燃什么，还是最终被他自己亲手掐灭。他只知道，那个名叫陈锋（强哥）的军人，现在还不能死。
“清理痕迹，收集所有能用的武器和物资。”秦雨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但其中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和…沉重，“冻雾散了，立刻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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