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的霓虹灯把暮色染得支离破碎，陈默蹲在油腻腻的水泥地上，手指反复着皱巴巴的三张二十元和西张十元。潮湿的晚风卷着隔壁炒粉摊的油烟扑过来，他打了个喷嚏，慌忙把钱塞进褪色牛仔裤的后兜，像藏着什么稀世珍宝。
“最后一百块了。” 他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声音被夜市的喧嚣啃得七零八落。
三轮车车斗里堆着刚从批发市场淘来的家当：掉漆的铁皮烤炉沾着前主人的油污，五斤装的面粉袋被老鼠咬破个小洞，还有三瓶杂牌酱料 —— 蒜蓉酱的瓶盖缺了角，甜面酱的标签己经泡烂。这些东西花了他整整 97 块，现在口袋里只剩三枚冰凉的硬币。
“新来的？”
粗犷的嗓音突然砸过来，陈默猛地抬头，看见个留着板寸的壮汉抱着胳膊站在摊前。对方脖子上的金链子比烤炉还亮，腰间别着的钥匙串叮当作响，正是斜对门卖煎饼果子的王哥。
“王哥好，我叫陈默，今天第一天出摊。” 他赶紧站起来，手在围裙上蹭了蹭想握手，却被对方嫌恶地躲开。
王哥往烤炉里啐了口唾沫，火星子噼啪炸开：“这片儿早就有人罩着了，交没交摊位费？”
“摊位费？” 陈默愣住了，“菜市场管理处说夜市随便摆……”
“管理处？” 王哥嗤笑一声，抬脚碾过地上的面粉袋，“在这儿，我就是管理处！每天五十，不交今晚就别想开张。”
陈默攥紧拳头，指节发白：“我今天刚进来，能不能……”
“能不能赊账？” 旁边炸串摊的李姐探出头，涂着红指甲的手敲着油锅沿，“小陈啊，王哥可是这片儿的老人，听姐一句劝，赶紧交钱保平安。”
油锅里的滋滋声突然变得刺耳，陈默低头看着那袋被踩破的面粉，白色粉末正顺着水泥缝往外渗，像他此刻一点点流失的底气。他从裤兜摸出三枚硬币，又把后兜的钱全掏出来，数了数：“我今天只剩 100 块本金，刚进完货……”
“少废话！” 王哥突然踹向三轮车，车斗里的酱料瓶哐当撞在一起，“不给钱是吧？信不信我让你连车都推不出去！”
“住手！”
清亮的女声划破嘈杂，陈默转头看见个举着手机的姑娘。她扎着高马尾，白色运动鞋沾了不少泥点，手机支架正对着他们，屏幕上跳动着 “正在首播” 的红色图标。
“林小夏？” 王哥的气焰瞬间矮了半截，“你拍啥呢？”
“拍你欺负新人啊。” 林小夏把镜头怼到王哥脸上，“刚才你说你是管理处？还收保护费？我这首播间可有两千人看着呢。”
王哥的脸涨成猪肝色，抓着金链子的手都在抖：“小丫头片子别瞎拍！我跟他开玩笑呢。”
“开玩笑需要踹人家车？” 林小夏把镜头转向被踩破的面粉袋，“家人们看见没？城中村夜市居然有这种恶霸，新来的摊主刚出摊就被讹钱……”
弹幕突然滚动起来：
· “这不是夜市一霸王煎饼吗？”
· “举报他！市场监管局电话多少？”
· “主播保护好那个小哥！”
王哥慌忙去捂镜头，被林小夏灵活躲开。她朝陈默眨眨眼：“快摆摊吧，我帮你看着。”
陈默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扶起三轮车，用抹布擦掉烤炉上的油污。林小夏举着手机蹲在旁边，镜头对准他沾着面粉的手：“家人们看这个小哥哥，用最后 100 块创业，刚出摊就被欺负，太惨了……”
“别说我惨。” 陈默突然开口，手指在铁板上试温度，“我做的烤冷面，绝对比王哥的煎饼好吃。”
林小夏眼睛一亮：“哦？这么有自信？那必须尝尝。给我来一份加双蛋加里脊的。”
铁板烧得冒烟时，陈默往上面浇了勺油。油星溅起来的瞬间，他手腕一转，面饼在空中划出个漂亮的弧线，稳稳落在铁板中央。翻面、刷酱、打鸡蛋，动作行云流水，仿佛练过千百遍。
“你这手艺可以啊！” 林小夏的首播间弹幕又活跃起来：
· “这翻锅绝了！比我家楼下的强多了”
· “看着就好吃，地址在哪？”
· “主播替我们尝尝！”
第一份烤冷面递到林小夏手里时，城管的巡逻车突然开过来。红蓝灯光扫过夜市，摊主们像受惊的麻雀般慌忙收摊。王哥手脚麻利地把煎饼车推上三轮车，路过陈默时狠狠瞪了一眼：“算你运气好！”
“快跑啊！” 林小夏拽着陈默的胳膊，“被抓住要没收工具的！”
陈默却按住铁板：“等我做完这单。”
此刻铁板上正烤着三份冷面 —— 刚才首播间里突然涌进来五十多个订单，都是看了林小夏首播来下单的。他左手翻着面饼，右手往里面加香肠，额角的汗珠滴在铁板上，瞬间蒸发成白雾。
“城管来了！” 有人喊了一声，林小夏看见穿制服的人己经走到炸串摊前，赶紧把手机塞进口袋：“别做了！车要紧！”
陈默把最后一份烤冷面装进纸盒，塞进顾客手里，才慌忙熄火收摊。林小夏帮他扶着车把，两人推着三轮车往巷子深处跑，身后传来李姐的尖叫：“我的油锅！”
拐进僻静的死胡同，两人都喘得厉害。陈默靠在斑驳的墙面上，看着三轮车斗里剩下的半袋面粉，突然笑出声：“开张第一天，就被城管追。”
林小夏举着手机晃了晃：“但你也火了！刚才首播间涨了两千粉，好多人问明天出不出摊。” 她点开后台订单记录，“加上现场卖的，你今天一共赚了……37 块？”
陈默数着手里的零钱，确实是 37 块。他把钱揣进兜，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去检查三轮车胎 —— 后胎瘪瘪的，侧面有道清晰的划痕，显然是被人扎了。
“王哥干的。” 林小夏咬着嘴唇，“刚才他踹车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他手里有东西。”
夜色突然变得很重，陈默蹲下去摸那道划痕，指尖能摸到尖锐物戳过的毛刺。他想起爷爷临走前说的话：“钱难赚，屎难吃，但只要脊梁不弯，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明天还出摊吗？” 林小夏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
陈默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出。” 他从车斗里拿出半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拧开盖子递给林小夏，“今天谢了。”
“不用谢。” 林小夏接过水，“我叫林小夏，是个美食博主。你这烤冷面确实好吃，明天我再来拍？”
“好。” 陈默点点头，开始琢磨怎么把车弄回去。三公里外的出租屋，月租 800 块，是他在这个城市唯一的落脚点。
林小夏突然指着胡同口：“那边有修车铺！我帮你推过去。”
月光从电线缝隙里漏下来，照亮两人推车的背影。陈默看着轮胎在地上拖出的黑色印记，像条蜿蜒向前的路。他摸了摸口袋里的 137 块钱 ——100 块本金加 37 块利润，不多，但足够支撑到明天的日出。
“对了，” 林小夏突然开口，“你的摊叫什么名字？”
陈默想了想，看着铁板上残留的焦痕：“就叫‘默哥烤冷面’吧。”
修车铺的灯泡亮得刺眼，师傅正在补胎，橡胶味混着机油味扑面而来。林小夏举着手机录 vlog，镜头对着陈默沾满面粉的侧脸：“家人们看到没？这就是用 100 块创业的默哥，即使车胎被扎，明天也要继续出摊。关注我，明天带你们看默哥如何逆袭……”
陈默没看镜头，他盯着补胎师傅手里的胶水，突然觉得这东西和自己调的酱料有点像 —— 都是把破碎的东西，一点点粘起来。
补好胎己经十点半，林小夏要转钱付修车费，被陈默拦住了：“今天赚的 37 块正好够。”
“可这是因为……”
“做生意，账要算清楚。” 陈默把皱巴巴的钱递给师傅，推着三轮车往出租屋走。林小夏跟在后面，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交错，时而分开。
“明天几点出摊？” 她问。
“五点。”
“我来帮你占位置。” 林小夏晃了晃手机，“我粉丝说明天要组团来吃。”
陈默回头看了她一眼，月光正好落在她笑弯的眼睛里。他突然觉得，这 137 块钱里，好像藏着比利润更重要的东西。
走到出租屋楼下，林小夏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把今天的首播录屏剪好了，标题叫《城中村最惨摊主，用 100 块对抗夜市恶霸》，应该能帮你引流。”
“谢了。” 陈默低头解锁三轮车锁，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加油啊默哥！” 林小夏朝他挥手，马尾辫在空中划出轻快的弧线。
陈默抬头时，姑娘己经跑远了，白色运动鞋在路灯下闪着光，像颗滚动的星星。他推着车走进黑暗的楼道，每上一级台阶，车斗里的酱料瓶就轻响一声，像是在给他倒计时。
回到逼仄的房间，陈默把今天的收入摊在桌上 —— 三张十元，一张五元，两枚一元硬币。他数了三遍，确认是 37 块。加上没花完的 3 块本金，总共 103 块？不对，他突然想起补胎花了 20，应该是 137-20=117？
窗外传来夜市收摊的喧闹，陈默趴在桌上算了半天，铅笔在废纸上画满歪歪扭扭的算式。最后他把钱塞进铁皮饼干盒，盒子里还有张爷爷的黑白照片，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笑得满脸皱纹。
“爷爷，” 陈默用手指擦掉照片上的灰尘，“今天赚了 17 块纯利润。”
远处的霓虹灯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光斑。陈默把饼干盒塞进床底，躺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霉斑。他想起林小夏的首播间，那些滚动的弹幕像条河，而他的烤冷面摊，就是刚放进河里的一叶扁舟。
手机突然震动，是林小夏发来的微信：“视频发出去了，己经有五万播放量！明天肯定爆！”
陈默回了个 “谢谢”，点开她的主页。最新视频的封面是他蹲在地上看车胎的背影，标题赫然写着：《百元逆袭路，从被扎的轮胎开始》。
他关上手机，黑暗中突然笑了。也许明天，真的会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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