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雨细如丝，灵月刚把《种子记》的定稿搬到廊下晾，就见雨珠落在纸页上，晕开"不分疆"三个字的墨迹。她慌忙去收，却发现墨迹晕染处，竟像长出细密的根须纹路，顺着纸纹蔓延到"雁门关"与"江南"的字样间，像在字里搭了座桥。
暖阁的案上摆着新收的墨锭，是用西域的松烟混着江南的桐油制成的，磨出的墨汁泛着淡淡的草木香。沈念卿正蘸墨续写《种子记》的后序，笔尖悬在纸上时，檐外的雨丝正巧飘进窗，落在墨池里漾开涟漪，她便顺势写下："雨无界，润南北之土；种无界，连东西之根。"
"明宇从江南捎来新制的竹纸，"萧景琰抖落蓑衣上的雨珠，手里捧着叠泛着青绿色的纸卷，"说是用稻秆混着波斯草茎做的，纸纹里还能看见草茎的脉络，写起字来带着稻花香。"他展开最上面一张，纸上用朱砂画着梯田新景：埂边的波斯草己爬满半壁，根须穿透纸背，像要往暖阁的地板里钻。
灵月给新纸编号时，发现每张纸的角落都压着片花叶：江南的海棠瓣、西域的葡萄叶、雁门关的青稞壳，是明宇特意嵌在纸里的。她忽然想起阿木信里说的"字要带着草木气才活"，便取来些刚收的防风粉末，掺在浆糊里，将纸页细细粘成册。
午后雨歇，院外传来孩子们的欢叫。国子监的孩子们抬着个巨大的竹简进来，上面刻着他们仿写的《种子歌》："一颗籽，落江南，带着西域沙；一颗籽，坠西域，沾着江南花......"竹简的缝隙里塞着各色种子，雨水渗进去，己有颗青稞发了芽，顶着点绿从竹缝里钻出来。
"先生说这叫'字生芽'，"领头的小童摸着竹简笑，"就像《种子记》里的字，写着写着就长出根须了。"沈修听着，提笔在《种子记》后序添了句："文载种，种生文，字里行间皆沃土。"灵月忽然发现，竹简上的字迹被雨水浸软后，竟与纸页上的根须纹重合了，像文字在模仿种子的生长。
商队的小徒弟冒雨送来个木匣，里面是阿木托带的"种子墨"。墨块里嵌着青稞、葡萄籽、海棠籽，磨墨时能听见种子与砚台相触的轻响，墨汁里浮着细碎的种皮，像星子落在水里。"阿木说用这墨写字，埋在土里能长出字苗，"小徒弟踮脚看着沈念卿研墨，"牧民们要把《种子记》的拓片刻在石上，让风沙吹不走这些字。"
暮色漫进暖阁时，灵月铺开新制的竹纸，试着用种子墨抄写《种子歌》。写到"连东西之根"时，檐外的风忽然卷起片波斯草叶，落在纸上，墨汁顺着叶脉晕开，竟在叶尖处聚成颗小小的种形。她想起沈念卿说的"万物都在帮着写这本书"，便将草叶小心粘在纸页角落，当作天然的插画。
夜深时雨又下了起来，灵月被案上的轻响惊醒。借着油灯看见，《种子记》的纸页间渗出细根，是白日粘页时用的防风粉末发了芽，根须顺着纸缝缠成网状，把"江南"与"西域"的字迹紧紧连在一起。她忽然明白，所谓不朽，从不是文字刻在石上，而是字里的种子真的生了根，在时光里长成新的故事。
天快亮时，萧景琰要往各地送《种子记》的抄本。沈念卿将混着种子墨的抄本装进藤箱："告诉阿木和明宇，让每个收到书的人，都往纸页里夹片当地的花叶，等秋天送回来，咱们再编本《花叶续记》。"灵月往每个抄本里塞了粒混种的新籽——用海棠花粉裹着的青稞，"让字里的种子，也能在他乡结出新果。"
晨雾裹着雨丝散去时，灵月发现廊下晾的《种子记》定稿上，雨珠汇成的水痕里，竟有颗种子在发芽。是昨夜落在纸上的波斯草籽，借着雨水与墨汁的滋养，根须己扎进纸纹深处，芽尖顶着点绿，像在给这本书点了个鲜活的句号。
暖阁的窗台上，新制的竹纸在风里轻颤，纸纹里的草茎脉络与墨迹里的根须纹交相辉映。灵月望着这些跳动的纹路忽然懂了，所谓传承，从不是一本书的流传，而是那些藏在字里的种子，带着江南的雨、西域的风、雁门关的土，在不同的土地上生根发芽，让每个春天，都长出新的篇章。
雨又飘进窗来，落在《种子记》的最后一页，打湿了沈念卿刚写的落款："万物同源，笔墨为证，一粒种子，可载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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