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的风裹着桂香，灵月踩着满地金桂去开仓，刚推开仓门就被香气拥住。新收的"和合谷"堆成小山，青黄相间的谷粒里，混着几粒泛红的海棠籽——是春时孩子们撒进去的，此刻正藏在谷堆里，像给金山缀了点胭脂。她弯腰拾起一粒，指腹沾着的谷粉竟带着淡淡的药香，是波斯草与青稞混种的味道。
暖阁的梁上挂满了各地寄来的秋收图。江南的稻穗压弯了梯田，田埂边的波斯草爬满谷仓，穗子垂进仓门，与稻米缠成金绿相间的帘；西域的青稞堆成了小山，葡萄籽串成的红玛瑙挂在仓檐，风过时，珠粒碰撞的脆响混着谷香漫出来；最惹眼是北疆的毡仓图，羊毛毡上绣着燕麦与防风的混生纹，毡门帘用驼毛织着"丰"字，边角还缀着颗海棠果。
"萧景琰从运河码头带回个好东西。"沈念卿解开个蓝布包，里面是面铜镜，镜背刻着《万种同秋图》：镜面边缘环绕着各色作物，中间是片空白，萧景琰说要等"万种会"时，让各地代表在镜背拓下自己带来的种子纹。镜沿沾着点漕泥，凑近闻有股江南的水腥气，混着西域的沙味，像把南北的秋气都裹在了一起。
灵月给铜镜除尘时，发现镜背的纹路里卡着颗葡萄籽，是西域商队刻镜时不小心落下的，如今己在镜盒的棉絮里发了芽，根须顺着纹路爬，像在给图案描银。她忽然想起阿木信里说的"器物也爱藏种子"，便取来些海棠花蜜水，用细针蘸着滴进纹路里，水汽晕开时，葡萄籽的芽尖轻轻颤了颤。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院子，商队的老驼夫带着各地代表来了。阿木的儿子牵着匹骆驼，驼峰上捆着个巨大的藤筐，里面是西域的新酿：用混种青稞酿的酒泛着琥珀光，葡萄籽榨的汁像红宝石，最妙是个陶坛，贴着"百草酿"的字条，坛口飘出的香气里，能闻见防风与海棠的清苦甜。
"这酒里泡着南北十三味药材，"少年拍着陶坛笑，"牧民们说喝一口，能尝出江南的雨、西域的沙，还有雁门关的风。"明宇从江南带来的伙计也提着竹篮，里面是梯田新收的药稻，米粒透着翡翠色，煮出的粥面上浮着层药香沫，凝结成朵小小的波斯草花形。
国子监的孩子们抬着自己培育的"百种穗"来了。那是用三十多种作物的穗子编的花束：江南的稻穗做底，西域的青稞穗当蕊，北疆的燕麦穗作瓣，最顶端插着支带海棠花的青稞——正是灵月教他们用花蜜水浇灌的那株，此刻花还开着，花瓣上沾着点沙粒，像带着一路风尘。
"先生说这叫'秋团圆'，"小童举着花束给众人看，穗子间的丝线缠着各色种子，"就像咱们今天聚在暖阁，把南北的秋天扎成一束。"沈修笑着取来个巨大的青瓷缸，让众人把带来的新种都倒进缸里：青稞与稻种相混，葡萄籽缠上海棠籽，防风籽滚进燕麦堆，瞬间堆成座小小的种子山，散发着混杂的香气。
暮色漫上暖阁时，萧景琰展开幅新绘的《聚种图》。图上没有疆界，只有无数交织的根须托着颗巨大的种子，种子裂开的缝隙里，钻出江南的稻、西域的草、北疆的麦，都朝着同一片阳光生长。沈念卿提笔在图上题字："秋不分南北，种不问出处，聚则成海，散则成春。"
夜深时，灵月被缸里的响动惊醒。借着月光看见，不同的种子在的缸底开始生根，青稞的根缠着稻种的芽，葡萄籽的须勾着海棠籽的壳，在陶壁上织成张彩色的网，网眼间还卡着片孩子们掉落的"百种穗"碎瓣，像给网缀了朵花。
天快亮时，各地代表要返程了。沈念卿将新编的《种子记》下册分给众人："里面记了今年的混种新方，还有你们带来的秋收故事，记得让更多人看见。"灵月往每个人的行囊里塞了把青瓷缸里的混种："这是'万种会'的信物，明年春天，咱们在各自的土地种下，秋天就会长出一样的穗子。"
晨露沾湿仓廪时，灵月望着暖阁里的《聚种图》忽然明白，所谓丰饶，从不是一地的独收，而是万千种子跨越山河的相聚——你带着西域的沙，我携着江南的水，在同片天空下结果，让每个秋天，都藏着彼此的气息。
缸里的种子还在悄悄生根，根须穿透陶壁，往仓房的方向蔓延，那里堆着新收的"和合谷"，正散发着混着药香的麦气。灵月摸着《种子记》上册扉页那句"种子不管落在哪里，只要扎了根，就能长出不一样的风景"，忽然懂了：原来所有的不一样，最终都会在土里相融，在风中相认，在岁月里长成同一个关于希望的故事。
秋风掠过暖阁，梁上的秋收图轻轻摇晃，图里的稻穗与青稞仿佛在互相点头，像在说：明年春天，我们再带着新的种子，赴这场跨越山河的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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