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晚风裹挟着初秋的凉意掠过街角，曾若怡将围巾又紧了紧，可脖颈间的寒意却丝毫抵不过心头翻涌的疑虑。
顾绍元最后那句带着深意的话，像枚生锈的铁钉，牢牢楔进她的思绪里，每走一步都在脑海里反复冲撞。
“难道说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她下意识攥紧了手提包的皮带，金属搭扣硌得掌心发疼。
“不应该呀。”
她喃喃自语，脚步不由自主慢了下来，停在一盏昏黄的路灯下。
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个被拉长的问号。
自从潜入76号担任电讯科科长，她始终如履薄冰，收发报时永远用暗号加密，与上线接头选在人潮汹涌的菜市场，就连跟同事闲聊都严格遵循着“三分真七分假”的准则。
那些在暗处盯着她的眼睛，无论是76号的监视哨还是军统安插的眼线，至今都没能从她身上挑出半点错处。
可顾绍元那双眼睛又在眼前浮现——明明带着笑意，眼角的细纹里却藏着洞察一切的锐利，仿佛能穿透她精心伪装的温顺表象，首抵她藏在胸腔左侧的那颗跳动的红心。
“可是，为什么他的表情那么笃定？”
她甚至能回忆起他说那句话时，指尖在桌面上轻叩的节奏，不急不缓，像是在给她倒数最后的期限。
复杂的情绪像缠成一团的毛线，在她心里越绕越紧。
有警惕，有疑惑，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
“他到底是敌是友？”
这个问题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她每走一步都觉得脚下发虚。
若说是敌人，他何必冒着风险帮自己分析木马计划的漏洞？
若说是友，那双眼睛里的试探又太过明显，分明是在敲警钟。
思来想去，她还是倾向于相信暂时没有危险。
否则，顾绍元大可以首接将她的怀疑上报，何必多此一举？
哪怕他表现出的色心再露骨，言谈间总带着刻意的轻浮，可曾若怡能感觉到，那层浪荡子的皮囊下，藏着远超表面的深沉。
就像平静的湖面下，谁也不知道藏着怎样的暗流。
此时的顾绍元，正坐在黄包车上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对曾若怡的纠结浑然不觉，也并不在意。
他指尖转着一枚黄铜打火机，金属外壳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今晚的目的己经达到：既给了曾若怡足够的提醒，又没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就像在棋盘上落下关键一子，接下来只需要静观其变。
至于曾若怡会不会因此更加警惕，甚至改变行动计划，都不在他的考量范围内。
在这个波谲云诡的战场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他能做的，不过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这位同行者递上一盏微弱的灯。
黄包车在一条僻静的巷口停下，顾绍元付了钱，转身拐进巷子深处。
三长两短的叩门声后，门内传来熟悉的回应，随着吱呀一声门轴转动，赵德海那张刻满风霜的脸出现在门后。
“情况紧急，必须马上跟你说。”
顾绍元走进屋，反手扣上门闩。
屋内陈设简单，一张八仙桌，两把太师椅，墙角的煤炉上还坐着个搪瓷缸，氤氲的热气里飘着淡淡的茶味。
等赵德海倒了杯热茶递过来，顾绍元才将今晚与曾若怡的谈话精简复述了一遍，重点落在木马计划的陷阱上。
赵德海听完，眉头拧成了个疙瘩，指节重重敲着桌面：“76号这帮狗东西，真是越来越没底线了！”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着，“没想到76暗地里还藏着这么一手，这是想把咱们也一网打尽啊！”
“你带来的情报太关键了。”
他端起茶杯却没喝，眼神锐利如鹰，“不管虚实，都得立刻核实。”
“我这就通过暗号联系潜伏在76号的其他同志，让他们务必小心，千万别中了圈套。”
顾绍元点点头，指尖无意识着杯沿：“还有件事，关于陈大哥的案子。”
提到陈玉山，他的声音沉了几分，“我这几天借着熟悉环境的名义，查了76号近半年新入职的人员档案，没发现有可疑的人。
“或许……陈大哥当初的判断可能有误？说不定那次行动暴露，并不是因为出了叛徒？”
为陈玉山报仇的念头，像根刺扎在他心里。
自从穿越到这个年代，接替了这个身份，他就没忘了自己肩上的责任——不仅要完成潜伏任务，更要查清那位牺牲的同志到底是被谁出卖的。
这些天他看似在76号混日子，实则没放过任何蛛丝马迹，食堂里听来的闲言碎语，档案室里的旧文件，甚至是守卫换岗的规律，都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赵德海却摇了摇头，语气凝重：“你这么想有道理，但玉山他们那次行动太蹊跷了。”
他起身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望着外面漆黑的巷子。
“计划是深夜在密室制定的，参与的就咱们五个人，转天拂晓行动队就被76号堵在了半路上。这时间掐得这么准，说没人告密，谁信？”
顾绍元沉默了。
他知道赵德海说的是事实，那种精准的围堵，绝不是偶然能解释的。
就像猎人设好陷阱，只等猎物踏入，每一个环节都算计得丝毫不差。
“我再查查吧。”
他抬起头，眼神坚定，“总会有破绽的。不管是藏在咱们内部的老鼠，还是76号设的局，我一定把它挖出来。”
赵德海走过来，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老茧带着温度：“绍元，辛苦你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些感慨，“其实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的！”
顾绍元笑了笑，将杯中冷掉的茶水一饮而尽：“赵大哥这说的是什么话。”
他放下茶杯，目光落在墙上那张泛黄的地图上，上面用红笔圈着几个地名，都是最近战斗激烈的区域。
“我加入组织，从来不是为了混前程。”
“说实话，我打心底里佩服你们。”
他的语气诚恳，没有半分虚假，“在这种世道，还能抱着信念往前冲，哪怕明知前面是刀山火海也不回头，这样的人，这样的队伍，值得我豁出去。”
能成为其中一员，能为这个风雨飘摇的时代做些什么，对他这个来自未来的灵魂来说，是责任，更是荣幸。
至于前路有多艰险，脚下的路有多难走，他从没想过退缩。
就像黑夜里前行的人，只要心里揣着光，就不怕走夜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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