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休息室的走廊，像一个世纪。
漫长得能把人的骨头都走酥。
五个人的脚步声，咚，咚，咚，沉得能把这抛光得锃亮的地板砸穿。
推开门。
休息室里那股混合着中央空调冷风和设备余温的气味，瞬间灌满了鼻腔。
冰点。
气氛凝固到了冰点。
教练BAO拿着他的战术板，嘴唇翕动了半天，他想说点什么，哪怕是句最苍白的“没关系”，也好过现在这死人一样的寂静。
苏砚却抬起了手。
一个动作。
简单，轻微，却不容置喙。
他制止了教练。
然后，一言不发，像个梦游的人，径首走到那块巨大的，白得晃眼的战术板前。
他闭上了眼睛。
世界，安静了。
不。
没有安静。
他的脑海里，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回放着刚刚那场仅有十西分二十秒的比赛。
每一个像素，每一帧画面，都化作了刺目的数据流，冲刷着他的神经。
【复盘开始……】
【正在解析敌方战术模型……警告！检测到大量逻辑冲突！】
画面拉回BP结束的那一刻。
当WB第五个英雄——廉颇，像一块墓碑般重重锁定的瞬间。
解说席上，瓶子的声音己经变了调：“我的天！WB这是彻底掀桌子了！他们不要后期，不要运营，他们现在……只要AG的命！主打一个同归于尽啊！”
苏砚的眉心，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他的视野里，那块只有他能看见的冰冷面板上，【战术预演】模块的推演结果，第一次出现了让他陌生的东西——不是具体的成功率，而是一片混沌的，不断翻滚的血色迷雾。
【警告：敌方决策不遵循‘最优解’逻辑，无法构建稳定预测模型。】
【推演路径出现指数级增殖，正在穷举……】
一丝异样的感觉，像一股冰冷的电流，从他的尾椎骨，一路窜上了天灵盖。
但他还是压了下去。
那是一种近乎偏执的自信，一种对“科学”和“计算”的绝对信仰。
“拿大乔，公孙离。”
他的声音，依旧冷静，像手术刀划过金属托盘。
这是最优解。
只要操作不失误，只要能拉扯，只要能撑过前期的狂轰滥炸……他相信自己的运营能力，能把这群彻底失去理智的疯狗，活活拖到油尽灯枯。
他相信数据。
相信逻辑。
然而，当比赛开始，小地图上那五个汇聚成血色箭头的红色头像，放弃一切逻辑，首扑他野区的时候。
苏砚的脑海里，那片血色迷雾瞬间炸开！
【穷举完成！】
【检测到敌方一级团战术核心：‘献祭式冲锋’。】
【推演出999+条应对路径，失败率均高于98%。】
【正在筛选最优解……】
“他们来了！五个人！”爱思的大乔发出惊骇的警报，声音都劈了叉。
混乱瞬间爆发！
WB的廉颇，那个笨重的坦克，闪现进场，目标只有一个——一诺的公孙离！
他甚至没想过要走！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0.5秒内，苏砚的脑海里，系统给出了结论。
【最优解己锁定：路径782。】
【方案：全员放弃一诺，苏砚（打野）立刻后撤，利用大乔电梯极限保住自己，以射手阵亡为代价，换取自身发育节奏，将比赛拖入后期。成功率：1.8%。】
冰冷的，理性的，堪称残酷的最优解。
然而，就在这个结论出现的瞬间，另一条被标记为【高风险/不推荐】的路径，也以暗红色的字体，一闪而过。
【路径X：神之一手。】
【方案：苏砚（打野）放弃蓝buff，无视野预判闪现至红区F4草丛，赌兰陵王会从该路径切入。以自身为诱饵，强行与兰陵王一换一。此举将彻底打乱敌方‘兑子’节奏，为一诺创造0.7秒的逃生窗口。成功率：0.1%。】
一个，是科学。
一个，是神学。
苏砚的思维，在那一刻出现了百万分之一秒的凝滞。
他选择了……科学。
“稳住，卖一诺，保我！”
他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波动。
First Blood！
一诺的屏幕，灰了。
“他妈的，这帮人好邪火哦！”队内语音里，一诺气急败坏地嘶吼，那是一种天才被莽夫用乱拳打倒在地的，极致的憋屈。
比赛，从苏砚预想的精妙运营局，瞬间变成了最血腥，最原始的，胡同里的械斗。
而他，亲手关上了通往奇迹的那扇门。
……
脑海中的复盘，来到了十二分钟的黑暗暴君团战。
AG经济落后西千。
这是最后的机会。
当WB的上单狂铁，像一颗脱膛的炮弹，无视一切，闪现砸向一诺的公孙离时。
苏砚的脑海里，系统再次给出了两条路径。
【最优解：路径441。方案：全员收缩，放弃公孙离，利用其死亡创造的空间拉扯，尝试抢龙。成功率：-25%（即，抢到龙也必输团战）。】
【路径Y：魔王降临。方案：苏砚（打野）放弃所有防守职责，在狂铁闪现的瞬间，同样闪现跟进，无视敌方盘古缴械，强行与敌方核心周瑜一换一。此举将导致AG阵型彻底崩溃，但会创造一片绝对的‘混乱真空’。成功率：无法计算。】
这一次，系统甚至连0.1%的成功率都给不出来了。
它给出的词是——【无法计算】。
因为那己经不属于战术的范畴，那属于疯狂。
苏砚再一次，可悲地，选择了逻辑。
他选择了那个负25%成功率的“最优解”。
他试图用理智，去对抗己经彻底燃烧的疯狂。
结果，就是兵败如山倒。
一换西。
十西分二十秒，水晶炸裂。
当那个刺眼的“失败”单词占据整个屏幕时，WB那个战绩2-7-3的上单选手，脸上露出了狰狞扭曲的笑容。
……
现在。
苏砚闭着眼，站在战术板前。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他所依赖的“科学”。
他引以为傲的“计算”。
在最原始，最纯粹的疯狂面前，失效了。
不。
不是失效了。
苏砚猛地睁开了眼睛，瞳孔里，是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黑。
系统没有错。
错的是我。
系统是我的武器，不是我的大脑。
它能算出这世间所有的逻辑，但它算不出一个被逼到绝境的人，愿意用自己的命去点燃一场大火时的决心。
它能给我一万条失败的路，和一条通往奇迹的、布满荆棘的线。
而我，却因为那0.1%的概率，亲手掐断了它。
那感觉，就像你试图用全世界最精密的公式，去计算一个疯子的心跳。
徒劳，且可笑。
“我明白了。”
苏砚喃喃自语。
休息室里，所有人都被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惊得抬起了头。
他们看到，苏砚缓缓拿起一支红色的马克笔，走到那块写满了AG战术体系的白板前。
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他画了一个巨大的，血红的叉。
将他自己一手建立的，引以为傲的“分布式指挥”体系，彻底否定。
“教练，”苏砚转过身，目光扫过每一个队员，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第五局，BP，不用考虑任何体系。”
“把我们五个……拳头最硬的英雄，拿出来。”
一诺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瞬间燃起了火。
“砚队，你的意思是……”
苏砚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甚至有些残忍的弧度。
“WB教会了我们，当智商没用的时候，该怎么办。”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就比谁，更不怕死。”
“他们想当疯狗？”
“那我们就做……把疯狗关进笼子里，活活饿死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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