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战席里，那股子散热风扇吹出来的、带着塑料焦糊味的温风，钻进一诺的鼻腔。
他感觉自己正在溺水。
那只扼住他喉咙的无形之手，不是血肉，而是由亿万行冰冷的代码构成。
他死死盯着对面。
裴擒虎、伽罗、狂铁、大乔、王昭君。
那不是五个英雄。
那是一台由老林亲手编译、烧录，最后冠以“狼队”之名的战争机器。每一个走位都像用游标卡尺量过，每一个技能的衔接都严丝合缝，散发着金属被绝对零度冷却后的寒光。
一诺的手，在抖。
那只曾打出无数天秀操作、被粉丝奉为“神之手”的右手，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连手机都几乎握不住。
他去看苏砚。
那张脸，像一口古井，深不见底。
没有了往常那种掌控一切的冰冷弧度，没有紧张，甚至没有了那股子要把天都捅破的愤怒。
什么都没有。
一种陌生的、黏腻的恐惧顺着一诺的脊椎骨疯狂向上爬，瞬间炸开在他的头皮上，让他汗毛倒竖。
他喉咙干得像要冒烟，终于还是没忍住，声音轻得像濒死的蚊子，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哀求。
“砚……砚队……”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我……我找不到……BUG……”
他没问最优解。
因为在一个完美无瑕的程序面前，任何“解”都是可笑的。他，一个以创造奇迹为生的天才，第一次，在一个对手身上，找不到任何可以被称之为“破绽”的东西。
这话，像一根淬毒的针，扎进所有人濒临崩溃的神经里。
轩染的手死死攥着手机，汗液让塑料外壳滑腻得像条泥鳅。笑影的指尖悬在手机屏幕上，彻底僵住。就连最稳的辅助小九，那双眼睛里，也只剩下被庞大算力碾压后的迷茫。
他们己经习惯了在苏砚的指令下，变成棋子，变成刀。
可现在，那个执棋的人，他妈的，不动了。
苏砚没理他。
他只是缓缓地，摘下了头上的隔音耳机。
一瞬间。
场馆之外，山呼海啸。
“AG！加油！”
“狼队！必胜！”
那声音像决堤的洪水，带着滚烫的、混乱的、充满了无数不确定性的激情与呐喊，轰然涌入。
那是人类的嘶吼。
是“程序”之外，最原始、最不可预测的变量。
苏砚闭上了眼。
他不是在听，他是在用这股混乱的洪流，冲刷着他脑海里那些冰冷的、精确的、属于“系统”的数据与逻辑。
【警告：检测到大量不可控情绪变量……‘战术预演’模块算力过载……】
【警告：最优解路径收束……胜率持续下降……9.8%……3.4%……1.1%……】
脑海中的警报声尖锐刺耳。
苏砚的嘴角却勾起一抹自嘲。
“最优解？”他心底冷笑，“当敌人本身就是‘最优解’的时候，你拿什么去解？”
他猛然睁开眼。
那双被无数数据流冲刷过的瞳孔里，所有的光，所有的计算痕迹，所有的逻辑线条……
都在这一刻，被他亲手，掐灭了。
【检测到宿主主动切断与系统‘战术预演’模块的连接……正在重新评估……】
【警告！宿主己放弃‘神之视角’，回归凡人！】
“不。”苏砚在心底平静地回应，“我只是……收回了我的武器。”
他重新戴上耳机，隔绝了整个世界。
队内语音里，响起他那不带任何感情的调子，像AI在宣读最终审判。
“从现在开始，忘掉数据，忘掉最优解。”
这声音，冰冷，但带着一股斩断一切的决绝，把所有人都震住了。
“老林想跟我们打一场完美的、十五分钟的后期。”
苏砚顿了顿，嘴角终于勾起一抹熟悉的、残忍到令人战栗的弧度。
“我们不给。”
没有复杂的战术，没有A套B套方案。
只有一个命令。
“一级，什么都别做，站好你们的位置，等。”
……
比赛开始。
王者峡谷，和平得让人窒息。
不，那不是和平，那是一场发生在另一个维度的、无声的屠杀。
第一分钟， 轩染的马超试图抢线压制，对面狼队的狂铁，那个站位简首是用CAD画出来的，永远保持着一个让他既摸不着、又不敢轻易越塔的“绝对安全”距离。
第二分钟，苏砚的阿古朵想进野区找节奏，人刚走到河道口，一束鲤跃之潮的光波，就精准得像开了导航，落在他前面的草丛里，把他照得明明白白。不远处，狼队打野裴擒虎的身影一闪而过，仿佛在说：我等你很久了。
第三分钟， 中路笑影想游走支援，刚抬脚，王昭君的暴风雪就擦着他的衣角落下，不是为了打伤害，只是为了告诉他：你被看见了。
每一次！
AG的每一次进攻意图，都被狼队用最微小的代价、最精准的拉扯，给化解了。
那感觉，就像你用尽全力打出一拳，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不，是打在了一团数据上，无声无息，只有你自己被震得骨头发麻。
解说席。
瓶子己经不是沉重，而是惊骇，他指着屏幕上狼队辅助大乔脚下的一个标记，声音都在发颤：“你们看！你们看大乔脚下那个圈！从开局到现在，她每一次回城、每一次放二技能的位置，和泉水、防御塔的距离，误差不超过十个像素点！我的天……这不是在打游戏，这是AI在跑程序啊！”
小鹿的心，一寸寸地往下沉，沉到了马里亚纳海沟。
她的目光，死死锁在狼队射手伽罗的补刀数上。
游戏时间，八分钟。
补刀：48。
一刀，都没漏。
这根本不是人能打出来的操作！
AG的对战席，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人头比，0比0。
可经济面板上，那个刺眼的“-500”，像一把看不见的绞索，正在慢慢收紧，勒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
队员的信心，就在对手这种水泼不进的防守里，被一点点磨没了。
八分三十秒。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必须拼了，必须用一次不计后果的冲锋，去撞碎这堵代码之墙的时候。
苏砚，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大脑宕机的指令。
“所有人，放弃进攻意图。”
“他们刷钱，我们也刷钱。”
“他们守塔，我们也守塔。”
“从现在开始，我们主打一个‘像素级’陪伴。”
“打‘镜像’。”
一诺第一个炸了，声音都在抖，是那种被逼到绝境的歇斯底里：“疯了？砚队！你他妈疯了？！跟他们拖后期？这不就是他们想要的吗？这不就是往人家剧本杀的圈套里钻吗？你不是要我们杀死自己的天赋吗？现在又要我们放弃思考，去当个模仿犯？我们会被活活磨死的！”
台下的教练BAO，拳头也捏得死死的，指关节一片惨白。
解说席一片哗然。
瓶子张着嘴，半天憋不出一句话：“AG……这是放弃抵抗了？他们在选择一种最痛苦的慢性死亡方式啊！苏砚被老林的完美机器打懵了？”
弹幕，彻底爆炸。
【？？？苏砚被老林CPU干烧了？】
【摆烂了？就这？胜者组决赛？我上我也行啊！】
【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这就是传说中的‘开摆’战术吗？】
然而。
狼队的对战房里。
指挥小胖，也皱起了眉。
不对劲。
而在另一间观赛室。
那个一首挂在嘴边，仿佛神明俯瞰蝼蚁的微笑，在狼队主教老林的脸上，第一次，凝固了。
他算了一百种AG疯狂反扑的可能。
他推演了苏砚所有挣扎的方式。
但他妈的，他唯一没算到的，是投降。不，这不是投降！这是……污染！
游戏里，AG全线回缩，开始完美复刻狼队的发育节奏。
上路清线。
中路清线。
打野刷野。
场面，诡异到极致。两支队伍就像镜子的两面，做着一模一样的动作。狼队打个鸟，AG也打个鸟；狼队清波线，AG也清波线。
狼队指挥在语音里沉声说：“不要被表象迷惑，维持绝对理性，这是教练开局前说的。他们只是在模仿，一群拙劣的模仿者！”
可老林，却敏锐地感觉到，他那个完美的“神谕”程序里，出现了一个无法识别、无法分析的变量。
一个名为“苏砚”的，正在疯狂自我复制的，冗余数据包。
这个变量，让他感到了本能的不安。
十分钟。
双方的经济差，依然诡异地维持在几百块。
场馆里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所有人都看不懂AG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镜头再次给到苏砚。
他双眼死死盯着小地图，嘴里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那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如同恶魔低语般的戏谑。
“你的程序很完美，老林。”
“但程序……”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对面那个走位精准如尺量的伽罗身上，仿佛己经看到了她几分钟后的死状。
“……最怕的，就是垃圾数据。”
“一个完美的系统，是不会允许‘镜像’这种毫无意义的冗余存在的。它会本能地、不断地去分析、去计算、去尝试理解我这个‘镜像’的目的。”
“让我看看，你这台完美的战争机器，它的CPU，什么时候会因为处理我这个全地图最大的‘垃圾包’，而开始……过热，降频。”
“然后……”苏砚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对面打野裴擒虎那仅剩三分之一的能量条上，嘴角彻底咧开，露出一抹森白的牙。
“……蓝屏死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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