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开始按时吃饭。
不是因为饿,也不是因为想吃,而是因为"该吃"了。她的身体像一台需要定期加油的机器,而食物只是维持运转的燃料。每天早晨七点半,张叔会准时按响门铃,送来三层保温食盒:上层是冒着热气的皮蛋瘦肉粥,中层是煎得金黄的溏心蛋,下层是几样精致小菜。她坐在落地窗前的餐桌旁,机械地咀嚼着,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的手背上,能清晰地看见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林小姐,今天的粥合口味吗?"张叔站在一旁问道,声音里带着刻意的恭敬。
"很好,谢谢。"她头也不抬地回答,勺子碰到碗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午餐十二点整,公寓楼下那家会员制餐厅会准时送来餐盒。有时候是清蒸鲈鱼配时蔬,有时候是黑椒牛柳搭意面。她总是吃得很少,剩下的部分会整齐地码在餐盒里,像某种无声的抗议。晚餐六点半,如果陈砚之回来,她就得换好衣服,跟他去那家他常包的私厨;如果他不回,她就让阿姨做两道清淡的菜,一个人坐在能容纳八人的长餐桌一端,听着自己的呼吸在空旷的餐厅里回响。
她吃得不多,但每一口都像在完成任务。身体需要能量,而她还要继续活着。有时候她会突然停下来,盯着餐盘里被自己切得整整齐齐的食物,想起在便利店打工时狼吞虎咽的饭团。那时候的食物虽然廉价,却带着真实的饥饿感。现在的山珍海味,吃在嘴里却像嚼蜡。
她重新穿上了那些衣服。
不是被迫,是"需要"。那天晚上,陈砚之提前一小时回家,看见她穿着旧T恤和牛仔裤窝在沙发里看书,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换衣服,七点有个慈善晚宴。"他站在玄关处解领带,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你是我身边的人,不能太寒酸。"
她没有拒绝,甚至没有一丝犹豫。放下书,起身走向衣帽间,动作流畅得像排练过无数次。衣帽间里,那些昂贵的衣物整齐地排列着,按照颜色、季节和场合分类。她选了一条黑色高定裙,后背是镂空的设计,需要别人帮忙才能系上那些复杂的绑带。
"需要帮忙吗?"陈砚之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那对珍珠耳钉——上个月他送给她的"礼物"。
她转过身,沉默地让他帮忙系上那些丝带。他的手指偶尔擦过她的背脊,触感冰凉。镜子里,她看见自己苍白的脸,和站在她身后高大挺拔的陈砚之。多么登对的一对璧人,她想,嘴角扯出一个完美的微笑。
晚宴在城中最豪华的酒店举行。水晶吊灯下,香槟塔反射着璀璨的光芒。她挽着陈砚之的手臂入场,感受到西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明目张胆地打量。她早己学会无视这些视线,保持嘴角恰到好处的弧度。
"林小姐做什么工作?"一位穿着香奈儿套装的女士问道,眼睛却看着陈砚之。
"不工作,帮砚之打理些私事。"她微笑回答,声音轻柔得如同耳语。
没人追问。他们只是点头,眼神里写着"明白了"——她是金丝雀,不是女主人。这个认知在晚宴上被反复确认。她端着香槟,站在角落,听男人们谈并购和股价,女人们聊孩子、学区和海外置业。她一句话插不上,也不觉得尴尬。她知道自己是谁:一个用来衬托"陈先生温柔"的背景板,一件会呼吸的装饰品。
"林小姐真是安静。"一位满头银发的企业家夫人评价道,"现在的年轻女孩都太聒噪了。"
"晚晚性格就是这样。"陈砚之自然地揽过她的腰,语气宠溺,"我喜欢她这点。"
她低头抿了一口香槟,气泡在舌尖炸开,微微的刺痛感。喜欢?她几乎要笑出声来。他喜欢的不是她的安静,而是她的可控性。一个不会给他惹麻烦的玩偶,一个不会要求名分的附属品。
散场时,陈砚之牵起她的手:"表现不错。"
她点头:"谢谢。"
不是感激,是验收合格。就像他验收一份完美的合同,一辆新买的跑车,或者任何一件符合他标准的物品。
她开始整理他的文件。
不是秘书,不是助理,是"顺手帮忙"。陈砚之的书房通常是禁区,但最近他偶尔会让她进去送茶。抽屉常常半开着,像是无意的疏忽,又像是一种测试。她每次进去都会看到摊开的合同、财务报表、通讯录,那些本该保密的商业机密就那样随意地暴露在她眼前。
有一天,她端着一杯龙井走进书房,陈砚之正在接电话。他示意她把茶放在桌上,然后转身继续通话。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一份半开的文件夹,一个熟悉的名字跃入眼帘——林芳。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但面上不显。放下茶杯,她假装整理桌面上散落的纸张,手指轻轻拨开那份文件。那是一份人事调动记录:
"林芳,原G市火锅店员工,因经营不善离职,推荐至H市分店后勤部。"
备注:"关联人:林晚,建议长期观察。"
纸上的字迹在她眼前模糊又清晰。她早就该明白的。他不是只控制她,他是连她的过去、她的亲人、她的退路,都纳入了管理范畴。林芳的"推荐",不是巧合,是监控的延伸。她以为姐姐逃开了,其实只是被转移到了另一个他能看见的地方。
"怎么了?"陈砚之突然挂断电话问道。
"没什么,"她若无其事地合上文件,"看你最近咳嗽,茶里加了点枇杷蜜。"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笑了:"真贴心。"
她回以一个温顺的微笑,转身离开书房。走廊上,她的脚步依然平稳,心跳却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回到卧室,她锁上门,冲进浴室干呕起来。镜子里的女人面色惨白,眼睛却干涩得流不出一滴泪。
那天晚上,她泡了一杯安神茶,端进书房。
"今天累吗?"她问,声音柔和得像拂过水面的风。
"还行。"他抬头,看她一眼,"你脸色不好,早点休息。"
"好。"她说,"你也别太晚。"
她转身离开,脚步轻盈得像一只猫。可回到房间,她站在全身镜前,看着镜中那个妆容精致、衣着得体的女人,突然伸手用力掐住自己的脸颊,首到留下深红的指印。她想疼,想确认自己还活着。可她连痛,都感觉得那么遥远,仿佛这具身体己经不属于她。
她开始写日记。
不是纸质的,不是加密的,是记在一张废弃的便利贴上,写完就撕碎,冲进马桶。内容很简单,没有情绪,没有想法,只有冰冷的事实:
"4月3日:张叔换了新车,车牌号变了。"
"4月7日:陈去了香港,三天。行李箱是新的,深蓝色。"
"4月12日:我去了美容院,打了水光针。他说我气色要好。"
"4月18日:林芳来电话,说H市冷,工资月底才发。我说,忍忍,会好的。"
"4月20日:我梦见自己在跑,但脚上穿着水晶鞋,跑不动。醒来,枕头湿了。"
这些碎片化的记录是她与真实世界最后的联系。她知道可能有人会翻她的垃圾,监控她的通讯,可她不在乎了。反正——她己经没有秘密了。这些文字是她给自己留下的记号,证明她曾经存在过,思考过,感受过。
有时候,她会站在马桶前,看着那些纸屑被水流卷走,想象着自己的记忆也被这样冲进下水道,消失在城市的某个角落。这种毁灭的是她为数不多还能感受到的情绪波动。
某天夜里,她失眠,走到阳台上。城市灯火如海,28层的高度,风很大,吹乱了她的头发。她扶着冰凉的栏杆,望着远处闪烁的霓虹,忽然问自己:
"我现在的生活,和两个月前,有什么不同?"
两个月前,她还在便利店炸鸡排,手上被热油烫出的水泡还没好,有个醉醺醺的顾客因为找错五块钱骂她是"没脑子的贱"。现在,她住在顶级公寓,穿着名牌衣服,出入高档场所,连呼吸的空气都经过净化系统过滤。
可她却无比怀念那个被骂的日子。因为那时,她是完整的自己。她的痛苦是真实的,愤怒是真实的,甚至连绝望都是鲜活的。而现在,她只是"陈砚之的女人"——一个附属品,一个符号,一个活体证明:"看,他也有温柔的一面。"
夜风吹得她打了个寒颤。她终于懂了陈砚之那天的话:"你让我觉得安全。"不是因为她多好,是因为她不会威胁他,不会索取太多,不会要求名分。她是完美的"非妻子"——存在,但不僭越;亲密,但不平等。
她回到房间,打开衣柜。最底层,那个缎面首饰盒还在。她拿出来,打开——空的。但她这次没有合上盖子。她把盒子放在床头柜上,每天晚上看着它入睡。
她不再恨这个盒子。她甚至感谢它。因为是它,让她看清了这个世界的规则:
有些人,生来就在光里。
有些人,只能被光偶尔照到。
而她,连被照到的资格,都是别人施舍的。
认清现实的人,往往最安静。她不再挣扎,不是因为屈服,是因为她终于明白——她的痛苦,对这个世界来说,连一声回响都不会有。最深的清醒,不是看透谎言,是接受真相:你本就不该做梦。梦见光,己是越界。
林晚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投影的星光图案——那是陈砚之特意为她安装的,说能帮助睡眠。星光温柔地闪烁,像极了那个逃跑失败的夜晚,她在火车站看到的星空。她闭上眼睛,任由黑暗吞噬自己。
明天太阳升起时,她又会变成那个完美的、安静的、顺从的林晚。没有人会知道,在某个深夜里,她曾站在28楼的阳台上,认真地思考过跳下去的可能性。
也没有人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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