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
这个词钻进耳朵时,陈砚之正在擦拭档案馆的铜制门牌。指腹下的纹路硌得手心发麻,像摸到了二十年前那场婚礼上,林晚婚纱裙撑里的钢丝骨架 —— 坚硬,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仪式感。记忆的深井突然翻涌,生锈的齿轮在脑海里疯狂转动,齿牙间刮擦出尖锐的声响。
他想起宴会厅水晶灯折射的碎光,像无数把小刀子悬在头顶。宾客们的笑声裹着香槟气扑面而来,父亲把林晚的手放进他掌心时,那只手在颤抖,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那时他以为这就是婚姻,是用红绸带将两个姓氏捆绑的庆典,首到林晚在新婚夜砸碎梳妆镜,碎片在月光里闪着决绝的光,他才惊觉自己攥着的是团燃烧的灰烬。
如今指尖的铜锈味混着绿萝的腥气,他望着庭院里那片空地,突然意识到:真正的 “结婚” 从不是交换戒指的瞬间,而是某个灵魂被另一个灵魂照亮的刹那。这个认知像根细针,刺破了他刻意维持的平静,让二十年来的忏悔、赎罪、放手,都在这一刻显露出荒诞的底色 —— 他以为自己早己是尘埃,却原来还在等一场永远迟到的婚礼。
那株新抽的嫩芽出现时,陈砚之正在数地砖的裂纹。第七道缝隙里嵌着片枯叶,像封没寄出的信。他蹲下去的瞬间,膝盖的旧伤突然刺痛,恍惚间又回到林晚拆暗室的那天,他也是这样蹲在地上,看着木板一块块倒塌,喉咙里堵着血腥味。
鹅黄色的嫩芽比发丝还细,正怯生生地往老芽的阴影里钻。两株芽的根须在泥土下纠缠,形成细密的网。陈砚之的影子恰好落在它们上方,阳光穿过他的指缝,在芽尖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林晚曾经戴过的银质耳坠。
“只在阴影里存活”—— 这个念头让他脊背发寒。他猛地后退半步,看嫩芽在阳光下迅速蜷缩,心也跟着揪紧。当他重新站定,让影子覆盖那片土地,看着叶片缓缓舒展时,突然涌起强烈的冲动:想在这里搭个棚架,想每天用体温焐热土壤,想让这两株芽永远活在他的庇护里。
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慌淹没。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囚禁?他以为的守护,或许仍是用影子编织的牢笼。手指深深掐进掌心,首到痛感让他清醒:有些羁绊从不是选择,而是宿命。就像此刻,他分明想逃,双脚却像生了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影子与嫩芽的影子重叠,在地上洇出深色的痕。
纸片从日志里飘落时,陈砚之正在写 “今天绿萝新叶展开 1.3 厘米”。笔尖的墨水在纸上晕开,像滴落在雪地的血。他拾起来的瞬间,指腹触到划痕的凹陷,仿佛摸到了林晚写字时用力的指节。
“大理的田野”—— 这五个字让他呼吸骤停。他想起某次暴雨夜,林晚发着高烧,却执拗地说想去大理看云。他当时以为是胡话,现在才明白那是她灵魂的求救信号。“绿萝藤蔓做信物”—— 窗台上的旧花盆突然摇晃,去年扦插的枝条正沿着栏杆攀爬,卷须打着旋,像在写某个未完的句子。
陈砚之突然抓起那本写满绿萝生长记录的本子,疯狂地翻页。每一页的日期旁,都无意识地画着小小的太阳和月亮,像在记录两人的作息。他一首以为自己在写植物日记,此刻才惊觉,每一笔都是给她的情书。
当他看到最后一页画着两株缠绕的藤蔓时,突然捂住脸。二十年来他第一次敢承认:所谓的 “放手” 不过是自欺欺人,他一首在用余生践行一场隐秘的婚礼。这场婚礼没有宾客,因为整个世界都是见证;没有誓言,因为每滴浇灌的雨水都是承诺。
口哨声响起时,陈砚之正在扫落叶。干枯的梧桐叶在扫帚下翻滚,像群无家可归的蝴蝶。大屏幕上林晚剪短发的画面刺痛了眼睛,那是她第一次公开反抗他的那天,他在监控里看她剪掉及腰长发,剪刀开合的声音比任何呐喊都锋利。
熟悉的旋律钻进耳朵,是《橄榄树》的调子。他年轻时总在车里放这首歌,林晚说这旋律让她想起自由。后来他把磁带换成了交响乐,却在某个深夜听见她在病房里轻轻哼唱,跑调的旋律混着咳嗽声,像把钝刀割着他的心。
扫帚 “哐当” 落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周围的赞叹声突然变得遥远,他眼里只剩下屏幕上那个倔强的身影,和二十年前那个在囚室里哼歌的姑娘重叠。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不是悲伤,而是种奇异的熨帖 —— 原来她从未真正离开,她把自己的一部分,永远留在了他的旋律里。
当新负责人说 “这是吴晚生前最喜欢的调子” 时,陈砚之突然笑了。原来世界早己为他们准备好婚礼进行曲,在千万人瞩目下,奏响只有他们能听懂的和弦。他站在人群的阴影里,对着屏幕深深鞠躬,像在交换无声的誓言。
学习植物学的第三个月,陈砚之在笔记本上画下绿萝的气生根。笔尖在纸上反复勾勒那些肉质的凸起,突然想起林晚的手指,她总爱用指甲掐他的手背,留下半月形的印子。书页间夹着片枯叶,是他从大理寄来的明信片上掉下来的,上面印着漫山遍野的野花。
他开始在凌晨三点起床,用温度计测量土壤湿度,记录不同时段的光照强度。当发现最适宜的温度恰好是人体体温时,突然想把自己埋进土里。有次暴雨冲垮了临时搭的遮雨棚,他跪在泥水里抢救幼苗,任由雨水灌进嘴里,尝到咸涩的味道,像二十年前她留在他肩膀上的泪。
志愿者们说他变得 “温和”,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因为心里住进了个幽灵。给绿萝浇水时,会轻声说 “今天水温刚好”;修剪枯叶时,会默念 “别碰伤新叶”;甚至在记录生长数据时,都会下意识写下 “我们的绿萝”。
某个深夜,他梦见自己在大理的田野里,林晚穿着白裙子站在花丛中,手里举着两株绿萝。他跑过去的瞬间,脚下的土地突然塌陷,惊醒时发现自己正趴在空地上,脸颊贴着的泥土,绿萝的藤蔓缠在他的手腕上,像枚绿色的戒指。
绿色的结形成那天,陈砚之特意换上了件干净的衬衫。领口的扣子磨得发亮,是林晚生前最喜欢的那件。藤蔓缠绕的弧度恰好形成心形,阳光穿过叶片,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无数跳动的心脏。
掏出园艺剪时,指腹触到生锈的刃口,突然想起这把剪刀的来历 —— 是他当年用来剪断她书房门锁的工具。如今要把它砸进泥土,这个念头让他手抖得厉害。当金属与石块碰撞发出脆响,他仿佛听见二十年来所有的争吵、哭泣、和解,都在这一刻碎裂,又重组成新的形状。
藤蔓顺着剪刀的弧度向上攀爬,很快覆盖了冰冷的金属。陈砚之蹲下来,鼻尖几乎碰到那个绿色的结,闻到阳光和汁液混合的气息,像林晚头发的味道。他闭上眼睛,说出那句在心里排练了千万遍的话:
“我看见你了。”
风穿过庭院,绿萝的叶子沙沙作响,像声轻柔的回应。他知道这场婚礼没有终点,就像那两株藤蔓会永远缠绕,他的灵魂也会永远守在这里,在阳光下,在阴影里,在每片新叶展开的瞬间,完成与她的永恒联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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