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乡间小路的碎石，停在了庄子简陋的木门前。
刘女官掀开车帘，目光扫过眼前这片朴素的院落，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庄子比她想象中还要简陋，院墙是泥土夯成的，有些地方甚至剥落了一块。
门口连个像样的门房都没有，只有一棵歪脖子老槐树，在风中摇曳着几片稀疏的叶子。
沈宁璋跟在后面下车，眼里带着几分不耐和轻视，又略略有些忐忑不安。
他本就不愿来这地方，若不是刘女官坚持，他才不会踏足这里半步。
但，这儿是不是也太穷酸了点？！
“沈大人，我们进去吧。”
刘女官率先迈步，语气平淡无波。
两人刚走进院门，就听到一阵清脆的孩童笑声，像山涧清泉，洗去了宫廷的沉闷。
循声望去，只见院子中央的石桌旁，坐着一对姐弟。
姐姐穿着一身半旧的月白色棉布襦裙，布料是最普通的那种，洗得有些发白，却浆洗得干干净净，连一丝褶皱都没有。
她正低头给弟弟夹菜，动作轻柔，侧脸线条清丽，阳光洒在她发间，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弟弟则穿着件藏青色的棉布小袄，同样是旧衣，却整洁合身。
他正鼓着腮帮子，大口大口地吃着碗里的青菜豆腐，时不时抬头对姐姐说句什么，引得两人都笑了起来。
石桌上摆着三菜一汤：一盘炒青菜，一盘肉沫豆腐，一小碟咸菜，还有一碗简单的蛋花汤。
这便是他们的午饭，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甚至不如国公府里下人的吃食。
屋内的陈设更是一目了然，从敞开的门能看到里面只有一张旧木桌，几把椅子，还有一个掉漆的衣柜，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与国公府的雕梁画栋、金玉满堂相比，简首是云泥之别。
刘女官的心猛地一沉，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这就是镇国公府的二房嫡女？
这就是那个捐出五十万两军饷的沈云岫？
她怎么也无法将眼前这对穿着布衣、吃着粗茶淡饭的姐弟，与“富可敌国的嫁妆”联系起来。
沈宁璋的脸色则瞬间变得铁青。
他以为沈云岫在庄子上定然是靠着林氏的嫁妆过得滋润，甚至可能偷偷转移了不少财物，却没想到竟是这般景象！
这要是被刘女官传出去，外人还以为是他们国公府苛待了二房姐弟，他的脸往哪里搁？
“大伯父。”
沈云岫和沈云霁也看到了他们，连忙站起身。
沈云岫放下碗筷，敛衽行礼，声音平静温和，没有丝毫谄媚或怯懦。
“大伯父。”
沈云霁也跟着行礼，小脸上还带着点刚吃完饭的红晕，眼神清澈，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嗯。”
沈宁璋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冷哼一声，算是应了。
刘女官上前一步，温和地自我介绍：
“我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刘女官，奉皇后娘娘旨意，特来请云岫小姐和云霁少爷入宫。”
“民女沈云岫，见过刘女官。”
“小子沈云霁，见过刘女官。”
姐弟俩再次行礼，动作标准，礼仪周到，丝毫看不出是在这乡野庄子里长大的孩子。
刘女官目光扫过院子，注意到角落里站着几个仆从。
其中两人走路一瘸一拐，显然腿脚不便，还有一个脸上带着狰狞的疤痕，看起来颇为吓人。
她心中疑惑，忍不住问道：“这些是……？”
沈云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解释道：
“回女官，他们都是家父以前的袍泽，在战场上受了伤，退伍后无家可归，便来投奔我们。
我想着他们虽身有残疾，却也有一身武艺，便请他们留下做护卫，也好让他们有个生计。”
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刘女官大为惊诧。
她在宫中见惯了趋炎附势、嫌贫爱富之人，却从未见过有人愿意收留这些残疾的老兵，还给他们一口饭吃。
更何况，这姐弟俩自己过得如此清苦。
再想想国公府的奢华和沈宁璋此刻铁青的脸色，刘女官心中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这对姐弟在国公府的处境，恐怕比她想象中还要艰难。
“原来是这样。”
刘女官的语气柔和了许多，看向沈云岫姐弟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真切的心疼，“云岫小姐仁心，真是难得。”
沈宁璋在一旁听着，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狠狠扇了几巴掌。
这些话，句句都在讽刺他们国公府苛待孤儿寡母！
他咬牙切齿，却又发作不得。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启程了，皇后娘娘还在等着呢。”刘女官不再看沈宁璋，对沈云岫说道。
“是。”沈云岫点头应道，又对屋里喊了一声，“张嬷嬷。”
一个穿着青布衣裙、头发花白的老嬷嬷快步走了出来，正是沈云岫在庄子上的管事嬷嬷，也是母亲林氏留下的老人。
“小姐，少爷。”张嬷嬷恭敬地行礼。
“带我们去梳洗一下，换身衣服。”沈云岫吩咐道。
“是。”
张嬷嬷领着姐弟俩进屋，很快便出来了。
沈云岫换了一身浅蓝色的襦裙，料子比刚才那身稍新些，却依旧是普通的棉布；沈云霁则换了件灰色的小袄，同样朴素。
两人洗去了脸上的灰尘，更显得眉目清秀，只是眉宇间那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静，让人心生怜惜。
“走吧。”刘女官看着他们，心中感慨万千。
一行人再次登上马车，往皇宫方向驶去。
路上，沈云岫始终低眉顺眼，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乡下姑娘，对即将到来的面见皇后之事，没有丝毫紧张或期待。
沈云霁则靠在姐姐身边，一会儿看看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一会儿又好奇地打量着车内的陈设，眼神懵懂天真，像只无害的小兔子。
刘女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对这对姐弟的印象更好了几分。
不卑不亢，难得。
……
坤宁宫内，暖意融融。
皇后端坐在凤榻上，正翻看着一本画册，听到刘女官回来的消息，放下画册，问道：“人带来了？”
“回娘娘，带来了。”刘女官恭敬地回话，“沈云岫小姐和沈云霁少爷正在殿外候着。”
“宣他们进来吧。”
“是。”
很快，沈云岫牵着沈云霁的手，走进了坤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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