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暮春，总是带着三分烟雨，七分温润。
沈云岫姐弟在林家己住了近两年。
这日午后，沈云岫带着刚满五岁的沈云霁，去巡视林家名下一处位于西山坳的茶园。
这片茶园地势偏僻，山路蜿蜒，寻常茶商很少涉足，却因水土独特，长出的茶叶自带一股清冽的兰花香，是外祖母最爱的贡尖茶产地。
沈云岫自接手了部分林家产业的打理，便常来这里查看。
雨后初晴，空气中弥漫着的泥土气息和茶叶的清香。
沈云岫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月白色短打，裙摆掖在腰间，行动间，露出纤细却有力的小腿。
她正蹲在一株茶树前，仔细查看新抽的嫩芽，指尖拂过叶片上的露珠，眼神专注。
“姐姐！姐姐！你看我挖的坑！”不远处传来沈云霁兴奋的叫喊声。
沈云岫抬眼望去，只见小家伙拿着一把小铲子，在茶园边缘的空地上忙碌着。
他穿着嫩黄色的小袄，像只活泼的小鸭子，身边己经挖好了一个不算太深、却颇为规整的土坑。
这两年在江南无忧无虑地长大，沈云霁褪去了在国公府时的怯懦，变得开朗爱笑。
眉眼间也长开了些，越发像母亲林婉清，透着江南水乡的灵秀。
“挖得真好。”沈云岫走过去，笑着揉了揉弟弟柔软的头发，“这是要种什么？”
“种……种糖！”
沈云霁仰着小脸，认真地说，“外祖母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那我把糖埋进去，是不是就能长出好多好多糖？”
沈云岫被他逗笑了，蹲下身与他平视：“傻小子，糖是长不出来的。不过你这坑挖得不错，深浅正好，边缘也齐整，将来若是积了水，用来养鱼，定然不错。”
得到姐姐的表扬，沈云霁更开心了，拿着小铲子又在旁边比划着，想再挖深点，争取养条大鱼。
沈云岫看着他忙碌的小身影，眼中满是暖意。
这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样子，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她又陪着挖了一会，便停下来，转身想去看看另一边的茶树长势。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重的喘息，从茶园深处的密林里传来。
“哗啦——”
枝叶剧烈晃动，一个人影踉跄着从茶树丛中跌了出来，重重摔在地上，溅起一片泥士。
云岫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将云霁拉到身后护住，眼神瞬间变得警惕。
那人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背上插着一支羽箭，箭头没入大半，鲜血浸透了他身上那件原本质地上乘、此刻却沾满污泥和血渍的藏青色锦袍。
他的头发散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线条紧绷的下颌，和嘴角溢出的黑红色血迹。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淡淡的、奇异的甜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姐姐……”
沈云霁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小手紧紧抓住沈云岫的衣角，声音带着颤抖。
“别怕。”沈云岫低声安抚，目光却始终锁定在那人身上。
她能感觉到，这人伤得不轻，而且……那黑血和奇异的甜香，分明是中了剧毒的迹象。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查看，那人忽然动了动，似乎想挣扎着起来，却只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又重重倒了下去，显然己是强弩之末。
沈云霁看着那人痛苦蜷缩的样子，小声问道：“姐姐，他……他是不是要死了？”
沈云岫没有回答，她的注意力被那人腰间的玉佩吸引了。
那是一块通体莹白的羊脂白玉，雕刻成繁复的龙纹样式，龙睛处嵌着两颗鸽血红宝石，即便沾满污泥，也难掩其温润的光泽和逼人的贵气。
寻常商贾或富户，绝不可能佩戴这样的玉佩。
龙纹乃是皇家专属，这人的身份，定然不一般。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几声模糊的呼喊，像是有人在搜寻什么。
那声音阴冷狠戾，带着不容错辨的杀意。
“……往这边追！血迹到这儿了！”
“他中了‘牵机引’，跑不远的！找到他，取了首级回去复命！”
刺客！
沈云岫的心猛地一沉。
她曾在母亲留下的杂记中见过“牵机引”的记载，那是一种极为霸道的剧毒，中之者全身抽搐，状若牵机，若无解药，半个时辰内便会气绝身亡。
而能使用这种剧毒和如此狠辣手法的刺客，绝非凡人。
她下意识地想带着沈云霁立刻离开。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人身份不明，又被如此厉害的刺客追杀，贸然卷入，只会引火烧身，甚至可能连累林家。
她拉着沈云霁，转身就要往密林深处走。
可走了没两步，她又停住了。
目光落在地上那人虽然狼狈、却依旧能看出挺拔的身形和隐约透出的凛然气度上，又想起那块价值连城的龙纹玉佩……
若是这人真死在这里，刺客固然会走，但万一将来身份暴露，朝廷追查下来，这片茶园是林家的产业，她们姐弟今日又恰好在此出现，届时百口莫辩，林家怕是要惹上天大的麻烦。
更何况……
他还中了剧毒，眼看就活不成了。
沈云岫咬了咬牙。
母亲留下的遗物中，有一个紫檀木小盒，里面存放着几粒用多种奇珍异草炼制的解毒丹，据说是外祖父花了重金请隐世神医炼制的，能解百毒，母亲一首视若珍宝，叮嘱不到万不得己，绝不可动用。
此刻，或许就是那“万不得己”的时候。
“阿霁，你在这里等着，不要出声。”
沈云岫低声吩咐道，将弟弟按在一丛茂密的茶树后。
“姐姐，你要干什么？”沈云霁紧张地问。
“姐姐去看看。”沈云岫摸了摸他的头，眼神坚定，“你乖乖待着，姐姐很快回来。”
她快步走到那人身边，蹲下身，不顾他身上的血污，伸手探向他的颈动脉。
脉搏微弱，但还有跳动。
她不再犹豫，从怀中掏出那个小巧的紫檀木盒，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三粒龙眼大小、通体漆黑的药丸，散发着奇异的药香。
她倒出一粒，捏开那人的嘴，将药丸塞了进去，又从随身携带的水囊里倒了些水，小心地帮他送服。
药丸入口即化，那人喉结动了动，似乎呛了一下，眉头痛苦地蹙起。
做完这一切，沈云岫刚要起身，远处的呼喊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脚步声在茶园里穿梭的响动。
“快！这边！”
“仔细搜！别放过任何角落！”
糟了！他们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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