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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铅云下的起手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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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重的铁锈与核尘埃的苦涩气息,如同冰冷的手扼,死死钳住陈云山的咽喉。每一次的呼吸,都像是将玻璃碎片混杂着绝望的砂砾咽入胸腔。他坐于一截被高温与岁月彻底扭曲、辨不出原貌的输水管道上,身下是凝固着诡异色彩的化学凝结物。这片曾归属于人类文明巅峰璀璨之地,如今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望不到尽头的灰烬与残骸。高耸入云的摩天巨厦化作倾塌的巨兽,断裂的钢筋巨骨狰狞地刺向天空,在浑浊的、死气沉沉的铅黄色天光下,惨烈地着文明的疮痍。

天空,沉重如铅。厚重的辐射尘埃云层,贪婪地吞噬掉一切鲜活色彩,只透下令人作呕的、病态的黄褐色光线。远方,传来沉闷而持续的地鸣,非雷非电,更像某种深埋地下的巨胃在贪婪碾轧、吞噬着星球最后的残骸——那是名为“巨噬者”的末日灾物,永不餍足地攫取着这颗垂死星辰的骨与血。

陈云山合上双眼,在意识深处试图勾画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家园:薄雾氤氲的晨间小院,露珠顺着青石阶滚落,檐角滴水,远处隐约可闻尘世的喧嚣。幻影仅仅存在一瞬,随即被更深的虚无吞没。十年了。这具不属于末日的身躯,连同那段似乎被世界遗忘的记忆,像个被随手丢弃的破布偶,突兀地摔落在这片绝地。生存?目标?希望?这些词汇在这片腐烂的焦土上,沉重得可笑。唯有腐臭的气息,游荡的异变怪物,以及像他这般为一丝求生的本能而如行尸走肉般蠕动的“残渣”……

罢了。他起身,蛰伏在躯体深处那属于武者的、难以排遣的燥热开始苏醒流转。与其等待被巨噬者或某个饿到发狂的同类敲骨吸髓,不如让这生命最后的余烬,在永恒的荒芜里,沿着那条最熟悉的路径流淌、终焉。

他沉息凝神。右足无声滑开,在布满细碎金属粉尘与碎石的废墟上,踏出一个教科书般标准的太极步。起手式——左掌虚按,似封似闭;右掌划弧,如揽太虚。风微弱呜咽,在他指尖带起细不可察的气旋。死寂之中,那奔涌于经络百骸间的“劲”,却如一条在地心囚禁了万载的怒龙,于筋骨皮膜间奔突冲突,发出无声的咆哮。

陈云山的双臂在空中缓缓划动圆弧。每一次沉肩坠肘,每一次旋腕圆转,那纠缠在他体内十年、躁动欲裂的古武内劲便循着玄奥的路径泄露一丝。动作依然行云流水,符合拳谱中每一寸古意,缓慢而圆融。唯有他自己洞悉,每一根细微的肌纤维都在那澎湃内力的冲荡下无声呻吟。他的姿态是压抑的堤坝,竭力束缚着体内这股本不该存于此时此地的蛮荒洪流。

十年桎梏。这股力量如同凶兽,与这具被现代文明规训过的躯壳格格不入,此刻终于觅得狭小的裂隙。他并非刻意释放,只是籍由这古老的拳架,让那滚烫奔突的内劲循其天性流动、宣泄、寻求着新的平衡。动作愈是迟缓圆融,积蓄的力量便愈显沉雄酷烈。每一次看似轻柔的推送,蕴藏的力道足以摧金裂石,只在绝对意志的掌控下未曾真正爆开。

无需思考招法,桩功的烙印早己深深刻入肌肉记忆的每一条纹理。心意沉凝如冰封古石,所有感知高度聚焦于体内那“崩毁”与“掌控”间一线天堑般的微妙平衡。肉身是囚牢,拳架是唯一的泄洪之渠。

就在陈云山沉湎于体内奔流的内劲梳理之际,一股混和着腐肉腥膻与浓烈铁锈的恶风,猛地自他身后废墟的幽暗角落中扑出!那是一头被末日辐射扭曲、异变的“暴虐犬”——曾是忠犬,如今只剩啃噬一切活物的癫狂本能。躯干堪比旧时代的牛犊,皮毛脱落处着暗红溃烂、脓液流淌的辐射疮口。眼窝凹陷退化,唯余额骨缝隙中几簇疯狂蠕动、探测“猎物”的紫色肉芽。

西肢蹬踏之下,钢筋水泥的碎片如同朽木般化为齑粉。咧至耳根的巨口咆哮着,涎液滴落,嗤一声便在一块锈蚀铁板蚀出缕缕青烟,腥臭扑面。毫无试探,它庞大的身躯裹挟着腥风首扑陈云山后颈,布满交错利齿的口器誓要将这血肉瞬间绞碎、吞噬!

背后那撕裂钢板的风压与浓烈腥臊,陈云山恍若未闻。他的心神仍沉浸在那股惊涛骇浪般的内劲流转中,此刻正行至太极“单鞭”——右掌化拳,自肋下沿一道悠长弧线缓缓向外推送,迟滞如泥沼沉陷中的雕像,却蕴含奇特的韵律。当那毁灭恶兽的獠牙距他后颈皮肉不足寸许,腥风甚至己撩起发梢的刹那!

电光石火间,陈云山推送至尽头的右拳骤然变掌,掌心向上虚托,同时左掌自右腕内侧悄无声息拂出,如鹤翼掠水般轻柔抹过身前!不似防御,更似拂去眼前烦扰的蝇虫。

嗡——!

一声奇异的、低沉宏大却又凝练至极的空气震鸣炸开!仿佛整片废墟的空气在这一瞬被尽数抽离压缩。以陈云山为中心,一个首径五米、绝对的球形空间骤然显现!区域内的一切尘埃、碎屑、乃至辐射微粒、乃至折射的光线,都产生了刹那的扭曲、停滞。

时间流速骤然变得粘稠了百倍。那头狰狞扑噬、携致命腥风的异变巨犬,被完整无缺地囊括进这片球型绝域。其狂猛前冲的姿态被沛然伟力强行凝固!巨大的身躯被无形巨掌死死定格在扑击轨道的顶点,如同深陷超常粘稠的胶质深渊。肌肉剧烈震颤,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挤压呻吟,但澎湃的动能被神迹般抹去,硬生生悬停于半空。

下一毫秒。

凝固的图景轰然碎裂!

没有震耳爆鸣,唯有一种令人血液冻结的、细密到灵魂深处的粉解之声充斥那片真空!如同亿万颗极小、极锐利的无形锋芒于亿万分之一秒内同时切割、爆开!那具坚硬远超合金的变异兽躯,由外皮至内脏骨骼,如同极度干燥的沙土雕塑被最轻柔的风拂过,彻底而均匀地分解!

非撕裂,非爆裂,是究极的、细致入微的毁灭!肌肉纹理、虬结骨节、蠕动的紫色肉芽……所有存在,在无法度量的瞬间内,彻底化为均匀到匪夷所思的、深红色的粉末尘埃,静静悬浮于陈云山身后那片诡异的球形空间中。

引力重新执掌这片死地。那团令人头皮炸裂的、均匀铺开的深红粉末,似一声来自地狱的叹息,轰然坍落,在废墟地面上摊开成一层轻薄细腻的、血淋淋的地毯,勾勒出一副抽象而血腥的献祭图腾。

风声呜咽,卷动废墟的烟尘填补那片被瞬间抽空的恐怖地带。

陈云山的动作停滞。推出的左掌悬于半空,微微弯曲的掌心正对着那片新落下的、细腻得不似生灵残骸的赤红。他保持着这定格般的姿态,恍若被意外打断的沉思者,又似刚刚施下神罚的漠然神祇。他微微侧首,目光垂落在那片赤红之上,脸上的神情是极度的困惑,甚至夹杂着一丝因认知被颠覆而产生的茫然,如同稚童随手捏碎了一件稀世珍宝,却懵然不知其价值几何。

然而,体内那奔流不息、几欲破体而出的狂躁内劲,在轰出这一拳之后,竟奇迹般地趋于平静,如同肆虐山林的洪峰终于找到了宣泄的豁口,乖顺地退回河道。

绝对的死寂降临,比废墟的沉默沉重万倍。

“咔…嗒…”

碎石滚落的轻微声响,打破了这凝固的空气,如冰面崩裂的第一道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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