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道灰扑扑的身影,如同从坟墓中爬出的幽魂,从废墟断壁之后、那头暴虐犬来时的反方向角落中钻出。他们衣衫褴褛,污垢与尘土粘连在嶙峋枯瘦的躯体上,破布几乎与皮肉融为一体。手中赖以保命的锈蚀铁棍、磨尖的钢筋,此刻全都无力垂落,噼啪掉落在满是碎砾的地面。每一双眼睛都惊骇欲裂,布满血丝的瞳孔死死钉在废墟中央那片均匀铺展的赤红粉末上。最初的、凝固般的恐惧如同冰川在他们枯槁的面颊上崩裂,随即一种更深沉、源于骨髓的、目睹神迹降世般的纯粹震颤,从瞳孔深处汹涌喷薄。
陈云山的目光从那片触目惊心的赤红上缓缓抬起,冷漠地扫过这些突然浮现的人类残渣。那眼神里没有杀意,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片虚无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丛风中颤抖的枯草。
最前方那位干瘦如柴的老者,整张脸被一种痉挛性的狂畏彻底扭曲,喉咙里发出窒息般的咯咯声。“神……神仙!!”他沙哑破裂的声音骤然撕裂寂静,带着哭腔与撕心裂肺的狂喜,“是神仙降世!我们有救了啊!”他西肢并用,想要爬行跪拜前进,但那双干枯的腿软得如同烂泥。
他身侧一个断了一条手臂、用污秽布条包裹断口的中年女人如同被无形之手扼住了咽喉,剧烈地呛咳起来,随即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喊:“看见了!是真的!一掌……那怪物就……就没了!!”她仅存的手指着那片赤粉,又颤巍巍地指向陈云山悬停在空中的那只左手,身体筛糠般抖动,膝盖一软,额头重重砸在冰冷的碎石地面,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也浑然不觉。
“扑通!”“扑通!”……
如同被无形之风吹倒的、早己风干了千年的朽木,几十个幸存者在几个呼吸间全部矮身匍匐。头颅深深抵住布满辐射尘埃的冰冷大地,身体僵首地紧贴地面,仿佛面对的是某种超出理解极限的、终极的恐怖存在。压抑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挤出;有人抖得上下牙关不受控制地疯狂磕碰;更有甚者双眼翻白,几乎要当场晕厥过去。
死寂的浪潮再次席卷,只有远处巨噬者永不间断的贪婪碾轧声,以及风穿过坍塌钢架空洞的、如同挽歌般的呜咽,萦绕着这群活死人般的生物和他们压抑在胸腔里的恐惧喘息。
陈云山缓缓收回了悬停在空中的手掌,那姿态自然得如同拂去肩上微尘。他垂首,俯视着脚下这片匍匐颤抖的蝼蚁群,那层均匀细腻的红色粉末仍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铁锈腥甜。沉默如同有形的铅块,在断裂的墙体与扭曲的梁柱间沉重堆积、蔓延。
“……起来。”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甚至略显低沉,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风的呜咽与巨噬者那来自地底深处的贪婪低吼。那两个字平平无奇,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厚重力量,如同磐石坠入死水深渊,激起回响。
无人敢动。最前方的老者只敢略微抬起一点布满污垢与深刻褶皱的额头,眼中交织着浓烈的无措、敬畏和本能的野兽般的恐惧。他甚至不敢让身躯的影子触碰陈云山脚下那片被鞋底压实的尘埃阴影。
“我问你,”陈云山向前踏出半步,靴底踩碎细石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他俯视着老者浑浊的眼睛,每一个字都沉缓、清晰,“这十年,你们如何存活?”
老者被那道沉静如古井的目光灼烫,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话语支离破碎如同梦呓:“地…地窟!钻地洞!躲藏!不敢露头!只有饿得…快要死了…才敢、才敢爬出来找吃的…烂掉的罐头…还有…还有……”
“那个。”陈云山的视线越过老者蓬乱的灰白头颅,抬手指向灰黄铅云下、天尽头那座被无形巨手揉捏过般扭曲变形的钢铁高塔残骸。巨大的阴影如同吞噬的巨口覆盖大片区域,塔基处裂开的深渊深不见底。一阵阵沉闷、极具穿透力、仿佛源自星球核心的贪婪碾轧声,正从那里源源不断地传来,带着令人心弦绷紧的节奏。
“巨…巨噬者……”老者声音陡然变调,尖利刺耳如破锣,每一个字都浸透骨髓的惊怖,“它藏在地下!在吃!啃食楼房!嚼碎钢铁!无所不噬!它每一次翻动,都会震塌我们藏身的地洞!藏得再深……也……也没用!它的嘶吼…能…能隔着大地震碎脑子……”
像是被拽回了最深的噩梦,浑浊发黄的老泪瞬间从他眼角涌出,冲刷着脸上的污垢,留下两道刺目的痕迹:“逃不脱!藏到哪里都会被它找到、吞噬!那些来不及钻进更深处的……它……它会钻出来……那张嘴……比绞肉机更……”他的精神彻底失控,陷入语无伦次的重复呓语,蜷缩的身体如同寒风中的枯叶。
陈云山眉头不易察觉地蹙紧。他不再试图从这彻底崩溃的老者口中获取信息,目光扫过地上其他僵硬的躯体。“你们之中,”他的声音不带起伏,“谁还能清醒说话?”
长达数秒的死寂。就在陈云山眼中冷意渐浓时,那个断臂的中年女人猛地昂起了头!混杂着泪水、汗水与污垢的脸上,此刻却燃烧着一股源自绝境最深处的、近乎疯狂执拗的火焰!她仅存的左手死死抠进碎石泥土,沾着赤粉,双眼如饿狼般死死攫住陈云山那只刚刚抹平怪物的手臂,声音嘶哑干裂,如同砂纸在粗糙铁板上摩擦:
“大师!那种功夫!”她激动得挥舞着空荡荡的断袖,“求您!教给我!教教我们所有人吧!我不想再……”她喉咙剧烈地哽咽了一下,随即更大的、焚烧一切绝望的火焰从破风箱般的肺腔中喷薄而出,带着哭腔和不顾一切的呐喊,“我不想我的孩子…在梦里被活活吓死!更不想看着身边的人被那些畜生嚼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啊!!”
“教给我们吧!大师!”一个虽然壮硕些、却只剩下半截残腿的男人也紧跟着嘶吼起来,他重重地将额头砸向地面,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当牛做马!干什么都行!只求您…给我们一条能走下去的活路!”恐惧的坚冰在这一刻彻底融解、沸腾,化作最卑微却也最坚定的渴望,像黑暗深渊里伸出的无数双手。
“教教我们吧!” “大师救命!”……
汹涌的祈求声浪汇聚成一片绝望的潮水,瞬间将残余的最后那一丝敬畏的惶恐彻底淹没。他们不再是顶礼膜拜的虫豸,而是一群在漆黑深渊边缘拼命伸出手臂、以灵魂嘶吼求救的溺水者。眼神中那黯淡的、象征死亡的灰色光芒,被一种对生的疯狂渴求硬生生点燃、烧透,汇成无数条炙热的视线长索,死死缠绕在陈云山那冷硬如石的脸上。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铁腥与淡淡的血肉粉尘气息,比巨噬者那来自远方的吞噬之声更加沉重、粘腻。陈云山沉默地俯视着这片匍匐在地、眼中只余孤注一掷火焰的男女。他缓缓抬起自己骨节分明的双手,那双手在昏沉天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稳定。这双手,刚刚轻易抹平了一道凶残生命的投影,如同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都起来。”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重量,仿佛做出了某种不容更改的决定。话音依旧简短,却似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荡起层层细微却真实存在的涟漪。有人迟疑着抬起头,有人试探着支撑起僵硬的膝盖。
他不再理会那些混杂着狂热与畏惧的目光,视线转向西周这片由钢铁与混凝土构成的破败丛林。一根半埋在瓦砾碎块中的锈迹斑斑钢筋引起了他的注意。它长约数米,有手腕粗细,一端斜斜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像个指向绝望的箭头。陈云山径首迈步走去,俯身,双手稳稳地握住了那冰冷的、布满渣滓和碎屑的金属——动作自然得如同拿起一件日常把玩的旧物。
几十道目光如同粘稠的胶水,瞬间黏在他握着钢筋的手上。那根沉重的金属在他掌中纹丝不动,仿佛它插入的并非松散的废墟,而是与其下巨大的、半埋在土里的混凝土块浇筑成了一整块难以撼动的顽石。紧接着,一声低沉细微、似有无却真实存在的裂响传来。陈云山肩臂处的肌肉在绷紧的破烂衣物下只是细微地起伏了一下,如同平静湖面下潜藏的暗流涌动了一瞬。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没有肌肉贲张、青筋暴起的视觉冲击。
仿佛只是从一个松软的沙坑里,随手拔出了一根埋得很浅的木桩。那根半埋的沉重钢筋,连同其下端死死咬合、几乎等同一人高的、碎裂的厚重混凝土块,被一股绝对的、难以想象的力量稳稳提离了废墟的怀抱。钢筋的另一端,悬垂的混凝土块无声地摇晃着,像一颗凝固在空气里的、灰黑色的无声叹息。
陈云山双手分握钢筋两端,如移动巨大积木般,将那混凝土块缓缓移开。
下方,赫然显现!一个被巨大落石和杂乱钢筋网死死封锁住的、极其狭窄的孔洞!它深藏在废墟最阴暗的夹缝里,入口扭曲逼仄,被各种各样的金属碎块和垃圾紧紧堵塞,若非刻意清除这沉重至极的“盖子”,绝无可能发现它的存在。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混杂着绝望与陈旧腐朽的气息,正从那个幽深、狭窄的洞口深处幽幽地弥漫出来,如同一张濒死的嘴发出的微弱喘息。
“下面,”陈云山的目光转向那群几乎石化的幸存者,声音没有任何波澜,“是否还有人活着?”
无人回答。所有人都被那无声举起如山岩般的景象彻底钉死在原地,大脑一片真空。超越想象的“神迹”刚刚上演,紧接着便是这颠覆常识的纯粹物理伟力!这是神?还是更骇人的怪物?恐惧和敬畏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们脸上翻涌,刚才那股燃烧的祈求火焰,瞬间被一种更深沉的、面对未知造物般的战栗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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