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淋浴喷头早就坏了，水流歪歪扭扭地从锈迹斑斑的管道里挤出来，一半浇在瓷砖上，一半溅在宁婉秋的后颈。她是被冷水呛醒的——林晓霜刚才疯了似的把她拖进浴室，扯开淋浴开关时，冰冷的水柱首接灌进了她的口鼻。
“咳……咳咳……”宁婉秋猛地抬起头，湿发黏在脸颊上，像水草缠得人喘不过气。她看见女儿站在喷头斜对面，瘦小的身影在水雾里晃得模糊，手里还攥着那条沾了血的丝巾——是她昨天系在脖子上遮伤口的那条，此刻被水浸得透湿，颜色深得发黑。
“醒了？”林晓霜的声音发颤，却带着股狠劲，“不是想死吗？怎么不继续装了？”
宁婉秋张了张嘴，喉咙里又腥又涩。她刚才吞的维生素片早被冷水冲得没了痕迹，可“昏迷”时女儿扇在她脸上的力道还在，颧骨火辣辣地疼，比张老板用雪茄烫在手臂上的疤还疼。
“晓霜……”她想伸手去碰女儿，手腕却被狠狠甩开。
“别碰我！”林晓霜后退半步，背撞在发霉的墙壁上，石灰簌簌往下掉，“你不是要解脱吗？我帮你啊！”她突然抓起喷头，将水流调得更大，冰冷的水劈头盖脸地浇在宁婉秋身上，“你说啊！你是不是觉得我是累赘？是不是觉得我死了才好？”
水流灌进宁婉秋的眼睛，涩得她睁不开。她听见女儿的哭声混在水声里，像把钝刀子在割她的心。她想解释自己没真的吞安眠药，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现在说这些，女儿会信吗？说不定只会觉得她更虚伪。
“我没有……”她的声音被水淹没，细得像蚊子哼。
“你就有！”林晓霜突然关掉喷头，浴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喘息声。她一步步逼近，眼睛亮得吓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酒吧做什么？李悦都告诉我了！她说你陪那些老男人喝酒，说你……”
“不是的！”宁婉秋猛地提高音量，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妈妈只是端盘子，只是……”
“只是什么？”林晓霜突然伸手，死死抓住宁婉秋湿透的衬衫领口，用力一撕——老旧的布料“刺啦”一声裂开，露出她光裸的肩膀和大半截后背。
宁婉秋的身体瞬间僵住，下意识地想合拢手臂，却被女儿死死按住。
“你看！”林晓霜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指颤抖着抚上宁婉秋手臂内侧的烟疤，“这是什么？！”
那是块硬币大小的褐色疤痕，边缘凹凸不平，是上周张老板用雪茄烫的。当时他搂着她的腰，酒气喷在她脸上：“小宁，给我留个纪念，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她挣扎着想躲，却被他死死按住，灼热的烟头像烙铁一样烫在皮肤上，疼得她差点晕过去。
“这是……”宁婉秋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林晓霜没等她解释，手指又往下移，停在她腰侧——那里有片青紫的指痕，是前晚一个喝醉的客人掐的，当时那人骂骂咧咧地说“装什么纯”，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更往下些，靠近小腹的地方，还有几个细小的针孔，是被客人强行注射“助兴针”时留下的，红姐说那是“规矩”，反抗只会更惨。
“这些又是什么？！”林晓霜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砸在宁婉秋的伤口上，“你说啊！你不是说只是端盘子吗？端盘子会被人烫成这样？端盘子会被人打成这样？！”
宁婉秋闭上眼睛，泪水终于忍不住汹涌而出。她一首以为自己把伤口藏得很好，穿长袖衬衫，系丝巾，洗澡时也总是背对着女儿，却没想到……
“妈妈……”她哽咽着，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是想赚钱给你买药，想让你……”
“我不要药了！”林晓霜突然尖叫起来，猛地推开她，“我宁愿死！我宁愿烂死在地下室里，也不要你用这些换来的药！”她的目光扫过宁婉秋的锁骨，突然停住了。
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结痂刚刚脱落，露出的新肉——是上次她用芭蕾舞鞋砸的。当时她被愤怒冲昏了头，金属鞋尖划过母亲的皮肤时，母亲疼得闷哼了一声，却没舍得打她一下。
林晓霜的呼吸突然停住，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她看着那道疤，又看看母亲手臂上的烟疤，腰侧的青紫，小腹的针孔……那些伤痕密密麻麻地交织在一起，像一张网，把母亲困在里面，也把她的心缠得生疼。
她突然想起那天在服装厂窗外看到的画面，想起母亲反穿的衬衫，想起花盆里腐烂的断指和那枚亮得刺眼的婚戒……原来母亲一首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她，而她却像个傻子一样，一次次用最伤人的话刺向母亲。
“妈……”林晓霜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带着浓浓的鼻音，“对不起……”
宁婉秋睁开眼，看见女儿伸出手，颤抖着抚上她锁骨的伤疤，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珍宝。
“疼吗？”林晓霜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宁婉秋摇摇头，又点点头，然后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母女俩紧紧抱着，在狭小潮湿的浴室里放声大哭，哭声盖过了窗外的风声，也盖过了彼此心里所有的委屈和怨恨。
水流还在滴答作响，从坏掉的喷头里漏出来，打在瓷砖上，像首悲伤的歌。宁婉秋知道，有些伤口会结痂，会愈合，可有些伤痕会永远留在那里，提醒着她们这段艰难的日子。但至少此刻，她们的心紧紧贴在一起，再也没有什么能把她们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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