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落锁的声音如同最终审判的锤音，重重砸在死寂的院落里，也砸在林晓晓早己冰凉的心上。
她依旧保持着背对门口的姿势，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唯有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的手，泄露着那平静表象下曾经历怎样惊涛骇浪的情绪风暴。
许久，许久。
她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目光空洞地扫过一片狼藉的厨房——被端走的发酵面糊碗留下的水渍、被搜刮后空荡的角落、以及……地上那缕孤零零、刺目的乌黑断发。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那一小撮断发上，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移开。喉咙里涌上一股强烈的恶心和眩晕感，她扶住冰冷的灶台，才勉强稳住身体。
没有眼泪。极致的屈辱和愤怒过后，留下的是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一种心死后的万籁俱寂。
她慢慢地蹲下身，没有用手，而是找来两片枯树叶，像对待什么极其污秽的东西一样，小心翼翼地将那缕断发夹起，走到墙角，拨开一点浮土，将其深深埋了进去。
仿佛埋葬的不是头发，而是她曾经有过的、最后一丝软弱和幻想。
做完这一切，她首起身，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冰冷的清水，将脸深深埋了进去。刺骨的凉意瞬间驱散了最后那点眩晕和恶心。她抬起头，水珠顺着她参差不齐的短发滴滴答答地落下，砸在肩头，也砸在地上。
水面倒映出一张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以及一头被粗暴割断、长短不一的发。看上去有些可笑，有些狼狈，但那双眼睛，却像被冰水淬炼过的黑曜石，清冷，锐利，再也看不到丝毫彷徨。
结束了。
指望任何人来拯救、来理解、来给予公平，都是痴心妄想。这个世界，这个年代，这个处境，她能依靠的，唯有自己。
胃里传来一阵强烈的空虚感。闹了这一场，己是傍晚。她看着空空如也的厨房，除了那几个藏得极好、没被发现的土豆和一点点盐，再无他物。陆沉舟今天带来的东西，连同她之前辛苦积攒的“资本”，全被一扫而空。
生存的压力，再次以最赤裸的方式，摆在面前。
她沉默地拿起一个土豆，走到门口，就着最后一点天光，开始机械地削皮。动作有些笨拙，因为那把钝刀并不好用，也因为短发的发梢时不时会戳到脖颈，提醒着她方才发生的一切。
土豆皮簌簌落下，她的眼神却越来越专注，越来越冷静。
愤怒和绝望改变不了任何事。活下去，更好地活下去，才是对一切不公最有力的反击。
他们没有拿走所有的土豆，是不屑，也是认定她翻不出浪花。呵。
她将削好的土豆切成极细极薄的片，又切成细丝，放入清水中浸泡，去除多余淀粉。没有油，没有调料，只有盐。但这难不倒她。
灶火升起，铁锅烧热——这次甚至不需要擦油了，因为本就一无所有。她将沥干水的土豆丝倒入锅中，快速翻炒。高温炙烤着锅底，土豆丝很快变得透明，边缘微微焦黄，散发出食物最本质的焦香。她撒上一点点盐，继续翻炒均匀。
一道最简单，甚至堪称寒酸的清炒土豆丝出锅。
她端着这盘没有任何油星、却散发着热气和食物原始香气的土豆丝，坐在门槛上，就着逐渐沉下的暮色，一口一口，认真地、平静地吃着。
味道寡淡，口感甚至有些干噎。
但她吃得极其认真，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又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一场与过去彻底割裂，独自面对未来的誓师仪式。
夜幕彻底降临，小院陷入一片黑暗。没有煤油灯，月光也被云层遮掩。
她坐在冰冷的门槛上，没有动弹。秋夜的寒凉透过单薄的衣衫渗入肌肤，她却似乎感觉不到冷。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融于夜风的窸窣声。
不是脚步声，更像是……什么东西被轻轻放在地上的摩擦声。
林晓晓瞬间绷紧了神经，警惕地望向院门方向。又是谁？赵婶子还想来落井下石？还是委员会去而复返？
门外再无动静。
她屏息等了好几分钟，才缓缓站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院门后，透过门板的缝隙向外看去。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地上，似乎放着一个不大的、黑乎乎的物件。
她的心提了起来。犹豫片刻，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从门板底下的缝隙伸出手去，摸索着。
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冷的、玻璃质感的物体，还有一个同样冰凉的小小硬纸盒。
她迅速将那两样东西捞了进来。
借着极其微弱的星光，她看清了手里的东西——一盏小小的、用过的煤油灯，里面甚至还有小半盏煤油！ 而那个小硬纸盒，她摸索着打开，里面竟然是两三根火柴！
林晓晓的心脏猛地一跳，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在这片彻底的黑暗和冰冷中，这一点火光和光明的可能，带来的冲击是难以想象的！
是谁？
是谁在她心死如灰、陷入绝境黑暗的时候，送来了这盏灯和火柴？
陆沉舟？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她狠狠掐灭。不可能。他刚刚才冷漠地目睹了一切，怎么可能转头就送来这些东西？而且，这不像他的风格。他更可能做的，或许是明天继续带来一点食物，一种沉默的、却无法弥补任何伤害的“补偿”。
是苏晚晴！
只能是她了！只有她，会如此细心，想到长夜黑暗，需要光明；只有她，会用这种悄无声息、不给她带来任何额外麻烦的方式，送来这雪中送炭的温暖！
一股酸涩的热流猛地涌上鼻尖，这次，林晓晓没有压抑。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煤油灯玻璃罩上，发出细微的轻响。
这不是委屈的泪，不是软弱的泪。这是在极致冰冷和绝望中，被一丝来自同性的、不计回报的善意狠狠烫到的反应。
她颤抖着手，划亮一根火柴。微弱的光焰跳动起来，照亮了她泪流满面却不再麻木的脸庞。她点燃了煤油灯的灯芯。
一朵温暖、橘黄色的小小光晕，在这片被黑暗和冷漠笼罩的小院里，缓缓亮起。
光芒虽弱，却足以驱散一角的黑暗，足以照亮她脚下的一方土地，也……足以重新点燃她那颗被冰封的、对这个世界仅存的、一点点微弱的信心。
不是所有的路都走到了绝境。至少，还有姐妹递来的灯。
她捧着那盏小小的煤油灯，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昏黄的光晕映在她清澈却坚定的眸子里。
夜还很长，但有了光，就能看清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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