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舟嘶哑的问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死寂的厨房里荡开一圈圈令人窒息的涟漪。
“……你……就靠着这个……活下来的？”
林晓晓紧绷的身体微微颤抖，预想中的雷霆震怒没有到来，这反而让她更加不安。她死死盯着陆沉舟那双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睛，试图从中分辨出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还是别的什么。恐惧依旧攥紧她的心脏，但她骨子里的那点倔强，让她不肯完全示弱。
她抿紧苍白的嘴唇，没有回答，只是用一种极度戒备的、仿佛随时准备拼死一搏的眼神回视着他。那眼神清晰地传达着一个信息：是又怎样？你想怎么样？
她的沉默和戒备，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陆沉舟的心。他看着她煞白的脸，看着她身后灶台上那些撒落的雪白淀粉、那些精心制作的食物、那盏发出微弱却顽强光亮的煤油灯……再联想到之前那袋未动分毫的粗粮，那缕被他逼得割断的黑发……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起来，构成了一个清晰而残酷的真相：在他用冷漠和规矩将她囚禁、在她被众人指责逼入绝境时，她没有哭诉，没有认命，而是凭着自己的双手和智慧，在这方寸之地，硬生生为自己凿出了一条生路！甚至……还能帮助到隔壁的孩子（他认出那个装淀粉的布袋是苏晚晴家的）！
巨大的震撼和前所未有的愧疚，如同潮水般灭顶而来，几乎将他淹没。他想起自己之前的怀疑、冷漠、乃至那种高高在上的“施舍”，显得多么可笑和残忍！
他向前迈了一步。
林晓晓立刻如临大敌般后退，脊背抵住了冰冷的灶台，无路可退。
陆沉舟的脚步顿住了。他看着她那副全身竖刺、仿佛他是洪水猛兽的模样，心脏抽痛得厉害。他深吸一口气，极力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依旧沙哑，却放缓了许多，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这些……都是你用土豆弄出来的？”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淀粉和食物上，语气里是纯然的难以置信和……探究。
林晓晓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动了一毫米。他好像……不是在问罪？她犹豫了一下，极度谨慎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得到确认，陆沉舟眼中的震惊更甚。他再次上前一步，这次动作更缓。他伸出手，不是朝向林晓晓，而是用手指沾了一点灶台上撒落的淀粉，捻了捻。细腻滑润的触感，确确实实是优质的淀粉。
他又看向那几张半透明的淀粉皮和那几个小巧的、烤得焦黄的点心。这一切，都源于那几个最普通不过的土豆？这是怎样的巧思和韧劲？
“你……”他再次开口，声音干涩，“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些？”
这个问题触及了核心。林晓晓的心猛地一提，大脑飞速运转。绝不能暴露穿越的秘密！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慌乱，低声道：“……以前在老家，看人弄过一点。逼急了，就自己瞎琢磨试试。”
这个解释勉强说得通。农村确实有些土法。陆沉舟看着她低垂的、微微颤抖的眼睫，想起调查资料里她那个重男轻女、并不善待她的家庭，心下了然，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歉疚——她过去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才学了这些勉强糊口的本事。
所有质疑和斥责的话，此刻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有什么资格质问？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给了她什么？只有锁链、怀疑和冰冷的粮食。
长时间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煤油灯芯偶尔爆出的轻微噼啪声。
林晓晓的心依旧高悬着，猜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
终于，陆沉舟再次动了。他弯下腰，竟是伸出手，开始小心翼翼地、将撒在灶台上的淀粉，一点点地、笨拙地捧回那个小布袋里。
他这个动作，彻底出乎了林晓晓的意料。她怔怔地看着这个一向冷硬的男人，此刻竟如此小心翼翼、甚至带着点虔诚地收拾着那点廉价的淀粉粉末，仿佛那是什么珍贵的金粉。
他收拾得很慢，很仔细，尽量不让一点浪费。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冷硬侧脸的轮廓，却莫名柔和了他紧抿的唇角。
将最后一点淀粉收回布袋，扎好口，陆沉舟首起身，将布袋轻轻放回林晓晓手边。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她参差不齐的短发上，停留了片刻，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为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他抬起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至极，包含了太多林晓晓读不懂的情绪——愧疚、震撼、探究，还有一丝……难以定义的柔和。
“以后……”他开口，声音低沉，“需要什么，可以跟我说。”
说完这句话，他似乎自己也觉得有些突兀和不自在，猛地转过身，几乎是仓促地大步离开了厨房，连他今天带来的东西都忘了放下。
院门外，落锁的声音再次响起。却不再是之前那种冰冷决绝的“咔哒”声，反而带着一丝迟疑和……紊乱？
林晓晓僵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手心因为紧张而攥出的冷汗渐渐变凉。她看着灶台上那个被仔细收好的淀粉布袋，又看看门口方向，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就这么走了？没有发怒？没有追究？没有威胁要上报？甚至还……说出那样的话？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比首接的惩罚更让她感到无措和……一丝隐秘的不安。
冰封的河面，似乎被一颗无声的惊雷炸开了一道裂缝。但裂缝之下，是更深的寒流，还是温暖的活水？
她无从判断。
只知道，有什么东西，从这一刻起，真的不一样了。
而远处，躲在暗影里窥探的赵婶子，只看到陆沉舟进去没多久就又出来，脸色似乎比进去时更加难看（实则是情绪激荡），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她不由得得意地撇撇嘴，看来陆营长还是没给那狐狸精好脸色！说不定又快吵起来了！
她觉得自己又找到了希望，扭着腰，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全然不知，那扇门内，一场无声的风暴己然掠过，并悄然改变了某些事情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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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西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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