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舟那句带着酒意的问话，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林晓晓心中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一夜未息。
“林晓晓，你究竟……还有多少本事，是我不知道的？”
他的眼神不是审视，不是怀疑，而是一种纯粹的、混杂着困惑与探究的好奇，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欣赏？这比任何首接的质问更让她心慌意乱。
翌日清晨，陆沉舟再来时，军装笔挺，神色己恢复了一贯的冷峻，仿佛昨夜那个靠着门框、眼神深邃提出困惑的男人只是她的幻觉。但他放下东西时，目光极快地扫过那台缝纫机和上面一件她正在改的半成品衣服，指尖在袋子上微微停顿了一瞬。
林晓晓垂下眼，低声道：“早。”
“嗯。”他应了一声，放下东西。今天是一小块猪肉和一把翠绿的菠菜，比往常更丰盛些。他没有立刻离开，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昨晚……我喝多了。”
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林晓晓却莫名听出了一丝极淡的……不自在？
她抬起头，撞上他迅速移开的视线，心里那点异样感又浮了上来。他是在为昨晚的失态解释？还是后悔问了那句话？
“没什么。”她轻声回道，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角，“首长……没说什么吧？”她更关心那个老首长的话会带来什么影响。
陆沉舟似乎松了口气，语气恢复如常：“没事。他只是随口一提。”他顿了顿，像是下定决心般，又补充了一句，“以后……外面的事，不用太担心。有我。”
这句“有我”，比任何华丽的承诺都更有分量。它像一块沉甸甸的基石，悄然垫在她飘摇不定的心下方。
他说完，似乎也觉得这话有些超出平时的界限，略显仓促地转身走了。
林晓晓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那块鲜嫩的猪肉和菠菜，心中五味杂陈。恐惧仍在，警惕未消，但一种微弱的、名为“信任”的嫩芽，终于冲破冻土，探出了一点点翠绿的尖儿。
她开始更认真地经营她的“小天地”。缝纫机被她用得越发熟练，不仅改好了自己的旧衣，还给陆沉舟一件磨破了领口的军便服内衬，细密地缝补好了，叠得整整齐齐放在灶台边。
他下次来时看到，拿起衣服看了看那几乎看不出痕迹的针脚，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道：“……手艺很好。”
“闲着也是闲着。”林晓晓故作平静，耳根却微微发热。
淀粉事业也并未放下。她改进了沉淀方法，出粉率更高。通过苏晚晴，她用粉条和淀粉，不仅换来了更多鸡蛋蔬菜，甚至换到了一小罐珍贵的野蜂蜜和几尺颜色鲜亮的的确良布票——这在那时可是紧俏货。
生活的色彩，似乎随着心境的松动，也逐渐变得丰富起来。
她甚至尝试用那罐蜂蜜，烤了一次简易的蜂蜜淀粉小蛋糕。没有烤箱，就用铁锅小火慢慢烘烤，成品有些干硬，但甜香的味道弥漫了整个小院，也引来了隔壁狗蛋扒着墙头咿咿呀呀的馋叫。
林晓晓笑着掰了一小块，让苏晚晴递过去。听着墙那边孩子满足的咯咯笑声，她感到一种久违的、纯粹的快乐。
然而，夜色之下，总有阴影。
赵婶子对林晓晓的嫉恨有增无减。眼看她非但没被整垮，日子反而过得越发滋润，连陆沉舟都明显护着她，赵婶子气得肝疼。明的不行，她就来阴的。
她开始更恶毒地散布谣言，不仅说林晓晓腐化干部，还暗指她那些好东西来路不正，怕是跟外面某些“投机倒把”的人有勾结，甚至暗示她行为不检点。这些谣言在某些角落里发酵，像阴沟里的污水，虽不致命，却足够恶心人。
林晓晓从苏晚晴欲言又止的提醒中，隐约感受到了这股暗流的涌动。刚放松的心弦又绷紧了些。她知道，赵婶子就像一条蛰伏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窜出来咬人。
一天深夜，林晓晓正在灯下对照手册辨认新采来的几种草药，忽听得院墙外传来几声奇怪的鸟叫，紧接着，似乎有什么东西“啪”一声轻响，落在了院子里。
她的心猛地一提！又是赵婶子的把戏？
她屏住呼吸，吹熄煤油灯，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借着月光向外窥视。
院子里静悄悄的，似乎并无异样。但过了一会儿，她隐约看到靠近院墙的阴影里，似乎有一个小小的、纸团状的东西。
她的心跳得厉害。去捡？万一是陷阱呢？不去？万一是什么重要信息？
犹豫再三，她最终一咬牙，拿起门边的顶门棍，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快速走到墙边，用棍子将那个纸团拨了过来，然后迅速退回屋里，锁好门。
重新点亮油灯，她颤抖着手打开纸团。
上面只有歪歪扭扭、用烧过的木炭写的一行字：
「小心赵！她男人快回来了，要搞大事！」
没有署名。字迹拙劣，显然是故意伪装过的。
林晓晓的心脏砰砰狂跳！这是谁扔进来的？是善意提醒？还是另一个更阴险的圈套？赵婶子的男人在外地工作，据说脾气暴躁，且极其护短。如果他回来，听了赵婶子的挑唆，确实可能闹出更大的风波！
这突如其来的警告，像一块巨石投入刚刚平静些许的湖面，让她瞬间回到了现实严峻的危机中。
温暖的泡沫被戳破，冰冷的危机感再次攫住了她。
她攥着那张纸条，坐在黑暗中，久久无法平静。刚刚建立起来的些许安宁和希望，似乎又变得摇摇欲坠。
这时，院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是陆沉舟？他今晚怎么又过来了？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却没有立刻响起开锁声。他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敲了敲门。
“林晓晓？”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比平时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睡了吗？院里……没什么事吧？”
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动静？或者，他也感受到了那股不安的暗流？
林晓晓看着手中那张皱巴巴的纸条，又看向那扇紧闭的门。门外的男人，是此刻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说不说？
信任他，还是继续独自承受？
黑暗中，她攥紧了纸条，心跳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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