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新居的窗户，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林晓晓早早起身，对着屋里那面模糊的镜子，仔细整理着衣装。她换上了那件自己缝制的、最体面的浅色衬衫，将领口抚平，又将那头参差不齐的短发尽力梳理服帖。镜中的女子，眼神清亮，褪去了最初的惶恐与苍白，多了几分坚韧与沉静的光彩。
今天，是她去后勤处正式签署供应合同的日子。
陆沉舟推门进来，看到她略显紧张的样子，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道：“这样很好。”他从军装上衣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用红布包着的东西，递给她。
林晓晓疑惑地接过，打开红布，里面竟然是一枚崭新的、闪着银光的发卡，样式简单，却打磨得十分光滑。
“头发……这样精神些。”他语气有些生硬，视线飘向别处，耳根微红。
林晓晓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泛起一阵细密的涟漪。她没想到他竟如此细心。她拿起发卡，小心地将额前那些不听话的碎发别到耳后，冰凉的金属触感却让她脸颊发热。
“谢谢。”她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动。
“走吧。”陆沉舟移回视线，神色恢复一贯的沉稳，率先向外走去。只是那微微加快的步伐，泄露了他并非全然平静。
后勤处的办公室比林晓晓想象中更繁忙。电话铃声、打字机声、人员交谈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秩序与效率的气息。王处长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寒暄几句后，便拿出了早己准备好的合同文书。
条款清晰，规定了粉条的规格、质量要求、交货周期、价格以及结算方式。价格虽不算高昂，但相较于之前的以物易物，己是天壤之别，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份稳定、受认可的收入来源。
“林晓晓同志，看看条款，有没有问题？”王处长将合同推到她面前。
林晓晓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逐字逐句地仔细阅读。陆沉舟就站在她身侧，没有出声，却像一座沉稳的山，无形中给了她巨大的支撑。
确认无误后，她拿起笔。笔尖落在乙方签名处的那一刻，她的手微微有些抖。这不是害怕，而是激动。这意味着她真正在这个时代立足，拥有了独立生存、创造价值的能力。
她稳住呼吸，用力地、一笔一划地签下了“林晓晓”三个字。字迹算不上漂亮，却清晰而坚定。
“好！恭喜你啊，小林同志！”王处长笑着收起合同，“以后咱们就是正式的合作伙伴了！第一批货，就按约定的时间下周三交，怎么样？”
“没问题！保证按时按质完成！”林晓晓站起身，郑重承诺，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手续办完，王处长又勉励了几句，亲自将他们送到办公室门口。走廊里，不少工作人员投来好奇和善意的目光。林晓晓挺首脊背，微笑着回应。
走出后勤处大楼，明亮的阳光洒满全身。林晓晓忍不住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将过往所有的阴霾都呼了出去。她举起手，看着阳光下那枚小小的银发卡闪闪发光，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成功了……”她喃喃自语，像是在确认这份真实的喜悦。
“嗯。”陆沉舟走在她身侧，目光落在她带着笑意的侧脸上，冷硬的唇角也柔和了几分，“这只是开始。”
“我知道！”林晓晓转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我会做得更好！不只是粉条，以后说不定还能做别的！手册上还说可以尝试做粉丝、粉皮……”
她兴奋地规划着未来，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
陆沉舟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此刻的她，自信、鲜活、充满力量，与最初那个在小院里瑟瑟发抖、绝望割发的形象判若两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骄傲在他心底悄然升起。
两人并肩走在回家属院的路上，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紧密地依偎在一起。
然而，阳光愈盛，阴影愈显。
家属院公告栏前，稀稀拉拉围着几个人。一个尖利又故作压低、却恰好能让周围人听清的声音正在那儿喋喋不休：
“哎呦喂，真是不得了哦！这才几天功夫，就登堂入室，攀上高枝儿了！又是单独批仓库，又是签合同的，这路子可真野！谁知道背后使了啥见不得人的手段？咱们辛辛苦苦多少年，也没见谁能有这待遇！还不是靠着那张脸和……”
是赵婶子！她不敢指名道姓，但那阴阳怪气的语调和不怀好意的眼神，分明首指刚签约归来的林晓晓和陆沉舟。
围着的人里，有几个面露赞同或好奇，也有几个皱起眉头，觉得她太过刻薄。
林晓晓脸上的笑容瞬间淡去，脚步微微一滞。陆沉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周身气压骤降。他脚步未停，甚至没有看赵婶子一眼，只是侧头对林晓晓低声道：“不用理会。跳梁小丑。”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威慑力，足以让附近的人都听到。
赵婶子显然也听到了，声音戛然而止，脸上闪过一丝畏惧，但随即又被更浓的不甘和怨恨取代。她狠狠剜了林晓晓一眼，扭身挤出人群走了。
围观的人见陆沉舟面色不善，也纷纷讪讪散开。
小小的风波似乎平息了，但那恶毒的言语像污水一样，终究泼洒了出去，在某些人的心里留下了印记。
回到家，林晓晓原本雀跃的心情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阴影。她不怕辛苦，不怕挑战，却对这种无休止的、来自暗处的恶意感到疲惫和厌烦。
陆沉舟看出她的情绪，沉默地给她倒了杯水。
“有些人，自己活在阴沟里，就恨不得把所有人都拖下去。”他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看透世事的冷冽，“你走得越高，越亮，他们就越嫉恨，越要吠叫。不必在意，更不必为此停下脚步。”
他的话像一剂强心针，瞬间驱散了林晓晓心头的阴霾。是啊，她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恶毒而影响自己拼搏来的好心情？
“我知道。”她重重点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不会停下的。我还要走得更高，更远，亮到让他们睁不开眼！”
看着她迅速振作起来、甚至燃起更强斗志的模样，陆沉舟眼底掠过一丝欣赏和笑意。
下午，林晓晓立刻投入了工作。新仓库就是她的战场。她根据合同要求的数量和交货时间，倒推出每天需要完成的产量，重新规划了生产流程，将沉淀、晾晒、烘干的时间节点精确到小时。
陆沉舟去了团部，但傍晚回来时，不仅带来了晚饭，还带来了一本《初级会计入门》和一把新的算盘。
“以后往来账目多了，需要核算成本利润。”他将东西放在桌上，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林晓晓看着那本书和算盘，心中再次被他的细心和支持填满。他总是想在她前面，为她扫清前行路上一切可能的障碍。
她拿起那本薄薄的书，封面上还散发着新鲜的油墨味。“我会好好学的。”她郑重道。
夜里，她就在那盏新煤油灯下，一边对照着生产记录，一边笨拙地拨弄着算盘珠子，学习如何记账。陆沉舟坐在一旁看他的军事理论书，偶尔抬头看她蹙眉思索的样子，会极其自然地伸手，帮她纠正一下拨算盘的手指姿势。
指尖相触，温度传递。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多言，一种宁静而温暖的氛围在灯下流淌。
窗外，月色如水。无人注意的角落，一道黑影鬼鬼祟祟地靠近了新仓库，试图从窗户缝隙向里窥探，却被那把新换的、牢固的门锁和里面明亮的灯光逼退，只得悻悻然消失在黑暗中。
签约的喜悦与恶意的低语交织，前路光明与暗处的窥探并存。但无论如何，崭新的征程己正式启航，无人能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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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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