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记忆，对于进忠而言，终结于一杯毒酒。
喉间是灼烧的剧痛，视野模糊不清，最后定格的，是魏嬿婉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她俯身在他耳边，气息温热，吐出的字眼却冰冷刺骨：“这是本宫为你寻的新生。”
新nmd生！
随即意识沉入无边黑暗……
不知在混沌中漂浮了多久，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拉扯，紧接着是刺目的光，以及难以忍受的挤压感。他哇哇大哭，耳边是产婆欣喜的声音：“是个少爷！恭喜老爷，恭喜夫人！”
他带着前世所有的记忆，投身到了一户姓钟的官宦之家。钟进忠——这是他这一世的名字。他终于不再是残缺之人，是一个堂堂正正、身体健全的男子。
最初的震惊过后，是狂喜。老天爷，不，是嬿婉……她竟真的给了他一场新生！一个如此完美的新生！虽然方式残酷，但结果……他几乎要感激她了。
凭借前世在乾隆皇帝身边历练出的权术心机，在后宫倾轧中浸淫出的察言观色，钟进忠在这个日渐衰颓的官宦家庭里，显得早慧得惊人。
他懂得如何讨好父亲，如何利用母亲，如何在不经意间展现自己的“天赋”，将兄弟姐妹都比了下去。他熟读史书，更熟稔人心，他暗暗规划着一条通天之路，准备在这大清朝的官场上，将前世未能施展的抱负，尽情挥洒。
他精心筹谋，一步步为自己铺路，只待年纪稍长，便去科考，踏入仕途，重现甚至超越他作为“进忠公公”时的权势。
然而，命运给了他更沉重的一击。
大清，亡了。
皇帝退位，民国肇始。他那些关于殿前奏对、关于权倾朝野的蓝图，刚刚勾勒出轮廓，就在时代的洪流下，成了一张废纸。
钟进忠，不，他骨子里还是那个进忠，再次感到了被命运戏弄的无力与愤怒。紫禁城里的苦心经营，换来的是毒酒一杯；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健全身躯和官家子弟身份，还没等他大展拳脚，背后的王朝却轰然倒塌。
他不甘心。
乱世出英雄！
他很快调整了心态，他总还是要努力搏一搏前程的！
凭借着过人的机变政治嗅觉，他开始接触各种新思潮，混迹于形形色色的团体之中。他很快就混出了一点小小的名堂。
他参与学生运动，为某些“进步”刊物撰写文章，甚至与一些地下革命者有了牵连。他在冒险中寻找着新的机遇，动作大胆，心思却一如既往地缜密谨慎。
这天，他接到一个任务，需要去一家新式的歌舞厅，与一位线人接头。
舞厅里灯光迷离，爵士乐喧嚣着，穿着西装和旗袍的男男女女贴面起舞。这光怪陆离的场景，与他记忆中庄严肃穆的紫禁城形成了荒诞的对比。他压了压头上的礼帽，找了个僻静的卡座坐下，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
然后，他的目光凝固了。
在舞池的另一端，靠近吧台的地方，倚着一个身着墨绿色缎面旗袍的女人。旗袍开衩很高，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她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烟雾袅袅中，侧脸轮廓优美得如同玉雕。仅仅是这样一个侧影，进忠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魏嬿婉。
化作灰，他也认得！
她似乎也感受到了这道凝视，缓缓转过头来。目光穿越喧嚣的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他。
没有惊讶，没有错愕，只有一种了然于心的、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意。
是不是很惊讶？这个世界变化的如此之快？“运”与“命”的斗法，促成了这个世界的飞快演变。
说起来，目前这个退位的皇帝还是嬿婉的曾孙呢！
她红唇微勾，掐灭了烟，端起一杯猩红的酒，步履摇曳地，向他走来。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像是踩在进忠的心尖上。他浑身僵硬，看着她在自己对面坐下，将酒杯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好久不见啊，”她的声音依旧带着那种独特的、慵懒而勾人的腔调，眼神在他脸上流转，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进忠公公。”
最后西个字，她压低了声音，几乎含在唇齿间。
她记得！她果然也记得！
前世的种种瞬间涌入脑海：御花园里的合谋，烛光下的低语，彼此利用又彼此依存的那种暧昧的捆绑，还有最后那杯穿肠毒酒……恨意与一种扭曲的、无法割舍的熟悉感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窒息。
“哦，不对，”嬿婉仿佛刚想起什么，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太阳穴，笑容愈发娇艳，“现在该叫你……钟少爷？还是……革命同志？”
进忠喉咙发干，想质问，想怒斥，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脑子嗡嗡作响，一片混乱。
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嬿婉无奈地笑了。她倾身向前，馥郁的香气笼罩了他，如同前世无数个密谋的夜晚。她靠得极近，红唇几乎要贴上他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道：
“我予你的这场新生，你还满意吗？”
轰——！
进忠的理智彻底崩塌。
他不知道这是挑衅，还是她真有什么过人的能力……
可是，当她带着那熟悉的、美丽又危险的笑容如此靠近时，当他再次被她身上那种混合着权力欲望和致命吸引力的气息所笼罩时，前世的惯性，那种深入骨髓的、既是同盟又是主仆、既畏惧又迷恋的复杂情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明媚笑靥，那双眼睛里闪烁着算计，也闪烁着他无法抗拒的光芒。
他的恨意，他的谋划，他的新生活，在这一刻，在她这句轻飘飘的问话和这熟悉的笑容里，土崩瓦解。
他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如同被蛊惑了一般，怔怔地看着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对她言听计从、为她殚精竭虑、最终被她亲手送上黄泉路的……进忠公公。
此刻，他脑子里只有一句话：他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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