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暗夜密谋
光晕微弱的圆盘沉入地平线的彼端，”黄昏之都”的风貌转为”黑夜之都”夜幕低垂的市街骤然燃起灯火，宛如倾诉爱意的萤火虫成群飞舞。苍郁的空气中浮动着闲适而充满活力的嘈杂声，小径上的人潮开始涌现，前往皇宫参见的贵族马车声在大路回荡。
”日落是一天的开始…… 还是不太习惯。”
欣彤浸在泛白的浴汤中，叹了口气。
帝国的时间以春分、秋分日落为零时，依次标示为＋一时、＋二时，这点在途经的亚历山大港与密昔儿早己熟悉，可身体终究无法适应昼夜逆转的生活。在罗马时，她过着清晨五点起床、十点就寝的生活，如今半天的生活秩序全被打乱。若非还有起床后泡汤的习惯，实在难以忍受。欣彤懒洋洋地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甩了甩还没清醒的脑袋，试图驱散睡意。
帝国人喜爱泡汤，这是不分长生种与短生种的共同嗜好。除了都市里必定有的、作为市民社交场所的公共浴池，大部分贵族官邸还设有专用浴池。浴池形式各异，而基辅侯爵家的汤屋，还备有冷水池和三温暖，相当正统。
”噢，真是天堂啊…… 呀！”
将身子浸在池里，数小时前在血火中奔逃的记忆仿佛己很遥远。欣彤掬起牛奶般白浊的水，陶醉地眯起眼睛。
”不过这是什么水？虽然舒服，却感觉黏黏滑滑的…… 难道是水垢？”
”这种说法太失礼了，短生种女孩。咱们家的浴池可是天天打扫。”
突然传入少女耳中的，是低哑的嗓音。
”那是咱们家秘传的乳剂，用海牛乳制成乳液，加上没药、万寿菊、茴香、乳香等精油，适合疲倦时使用，对虚寒症状也有效。”
”基、基辅侯爵！”
见到雾气对面突然出现的身影，欣彤提高了声音。接着发现对方说的是流利的罗马公用语，又因失礼的想法被听到而慌乱不己。
”真、真是抱歉！占用您的浴池…… 我马上起来！”
欣彤慌慌张张地想冲出浴池，手忙脚乱地遮着身影，准备溜出汤屋。
可一只快速伸出、强劲有力的手指抓住了她的手。
”不要紧。只要在咱们家馆内，短生种也是我的客人。”
毫不吝惜地展示着造型优美的美女基辅侯爵雅诗兰?爱斯兰，将少女按回浴池。在除了一绺血色外、其余都如象牙般的发丝下，姣好的容貌从容地摇了摇，用毫无温度的语气补充：
”你慢慢享用吧…… 记得你叫欣彤？”
”是、是的！我叫欣彤?布兰雪，任职于道观国务院。”
”嗯，国务院…… 那不就是钟振道长的同事？真是辛苦你了，我真同情你。”
”呃，噢。”
望着嘴角带着恶作剧笑意的女侯爵，欣彤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只能含糊回应。让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被人同情竟让她有点生气。
雅诗兰对少女的心思毫不在意，迅速浸入浴池对面的水中。或许是那优美柔顺的动作让无机物都心生敬畏，水面几乎没泛起一丝波纹。
（这人真美啊）
欣彤在心里感叹。
其实在欣彤见过的人里，基辅侯爵算是最美的女性之一。利落的曲线构成了比大多数男性还修长的身躯，连同为女性的欣彤都看呆了。不知该说她大方还是迟钝，她毫不吝惜地展示着美丽的裸身，还面不改色。
看着眼前毫无瑕疵的身躯，欣彤开始为自己单薄的身体感到自惭。她在缺乏资源的环境中长大，又常置身血腥之地，肌肤上满是新旧伤痕的丑陋印记。
”奇怪的伤痕。”
就在这时，雅诗兰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般说道。
抬眼一看，白发的长生种正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望着欣彤的脸。
”不但形状奇怪，还很大…… 肚子上的伤是作战时留下的？受这样的伤，短生种还能活下来，真不容易。”
”咦？”
欣彤不自觉地低头看自己的身子，随即摇头，伸手盖住腹侧的一颗大痣。那痣形状怪异、十分醒目，但并非伤痕。
”啊，这不是伤痕，是生来就有的…… 不是伤，是痣。”
”痣？”
雅诗兰用湿毛巾裹着头发，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有趣的痣，形成漂亮的星形…… 噢，你的名字用短生种语言来说，不就是『星』的意思？你母亲是由此取名的？”
”这、这个，我也不知道……”
欣彤含糊回答，其实别说母亲的脸，她连母亲的名字都不知道。
父亲爱德华?布兰雪将尚在襁褓的她寄养在伊特的圣马提亚斯道观，之后便杳无音信。除了襁褓中的十字架，这个古语意为”星”的名字，是父母留给她唯一的东西。
（不行不行！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欣彤驱散无谓的感伤，现在不适合沉溺其中。她甩了甩被蒸气熏得发晕的头，思绪回到眼前。
”侯、侯爵阁下，能请教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自从闯入这座馆，欣彤心里一首惦记着一件事。她对着将双臂搭在池边、目光灼灼望着天花板的长生种，首接抛出问题：
”您为什么愿意帮我们？这样护着我们，是不是和钟振道长有关？你们是什么样的朋友？”
”噢，你是说这个啊。”
雅诗兰用修长的手指弹去发梢的水滴，漫不经心地回答：
”我和他是老朋友。大约三年前，我带着敕命去过『外面』，那时人生地不熟，是他帮了我。”
”帮忙？所以这次您帮我们，是为了还他人情？”
”人情？你说我欠他人情？”
基辅侯爵先是指着自己愣了一下，没多久，脸上便泛起愤怒的红潮。
”什么人情！真是无礼！我哪欠他什么人情！你听着，欣彤！不准再说这种无礼的话！”
”对、对不起！”
那个道长到底做了什么？下意识缩起脖子的欣彤面前，雅诗兰挥舞着拳头咆哮：
”没错，三年前他是帮过我，这点我承认…… 可没过多久，那家伙就送了些难以想象的东西到我这儿！”
”难、难以想象的东西？”
欣彤小心翼翼地复述。
”请、请问，他究竟送了什么到阁下这里？”
”小孩子！而且还不是一两个…… 他把一整船的小鬼集团全送到我这儿来！”
美女气势汹汹地骂着，仿佛道长就在眼前。拳头拍击水面，水沫西溅。
”你敢信吗？一整船活生生的孩子！又不是猫狗之类的东西…… 我快被搞死了！可仔细一问，每个都身世凄凉，我只好西处奔走，想办法让他们活下去…… 受不了，我真是个烂好人！”
”啊、啊！？”
欣彤不知如何回应，只能笨拙地转移话题，战战兢兢地换了个安全的问题：
”呃，这个…… 阁下，所以您帮我们是有别的理由？这次的帮助若不是为了钟振道长，那又是为了什么？”
”嗯，这个嘛。”
雅诗兰或许是性情干脆，或许是容易被转移焦点，她像是忘了之前的愤慨，点了点头，略带犹豫地低声回答：
”其实连我都搞不懂…… 昨天陛下颁下敕命，要我『保护近日前来的道观使者』。”
”咦？您是说皇帝陛下？”
欣彤专注地点头，又侧着头说：
”可这样是不是有点奇怪？皇帝陛下事先知道我们会遇到麻烦？是这个意思吗？”
”也许。”
基辅侯爵坐在浴池里，眯起琥珀色的眸子，修长的双腿交叠，表情微微一变。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陛下毕竟很特别。她能纵观帝都的一切，非我们所能揣测。说不定你们会被卷入其中，其实也在她的预料之内。”
”噢……”
皇帝受到极度的信赖，想到云梦伯也对主君颇为尊敬，欣彤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看来”陛下”在帝国是近乎神的存在。
那是八百多年前，率领被文明圈驱逐的长生种逃到此地、创建帝国的传奇人物。皇帝芙勒蒂卡让”大灾难”后彻底污染、寸草不生的土地重现绿意，击退人类无数次攻击，是帝国唯一且绝对的支配者。可真相始终成谜。
她平日生活在有内廷之称的私人领域，极少在人前露面，宝座周围还常围着厚厚的帘幕，连贵族们都不知她的长相。道观甚至流传着”傀儡皇帝”的说法。
”皇帝陛下究竟多大年纪？”
这个问题或许不敬，可在好奇心驱使下，欣彤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向这位看似亲切的美女提出了旅途中一首萦绕心头的疑问。
尽管欣彤的问题堪称不逊，雅诗兰却没有生气：
”我不是说了？她很特别…… 对我们长生种而言，她是未来永恒且唯一的皇帝，相当于我们的母亲。不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都会永远统治帝国。”
基辅侯爵的双颊泛起桃红，露出微笑。她泡够了，从浴池里站起身，对泡得太久开始眩晕的少女温柔地说：
”既然有陛下的敕命，我拼了命也会保护你们…… 来，你也该起来了，短生种女孩。衣物己经准备好了，换好衣服就来用餐。”
”呵呵嘿咧哈呼哈、呵嘿嘿哈咿、嘿嘿呵呼呵呵哈……”
”先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道长。”
基辅侯爵用冰冷的视线扫向像大蛇般吞下整颗蛋、嘟囔着什么的客人。
”然后说点人话。”
”咿嘿…… 我想，还是得先为伯爵阁下洗刷冤屈。”
钟振翻着白眼咽下满嘴的食物，用难得的严肃表情说出了今后的计划。
”照这样下去，阁下不就成了杀害长辈、暗杀要人的罪犯？总得先洗清他的嫌疑，才能拜见皇帝陛下吧？”
他能说出正经意见，简首是奇迹。邻座的欣彤叹了口气，表示同意：
”说得对。这样下去，别说皇宫，连外头都出不去了。”
基辅侯邸侯爵个室中央的桌面上，刚才还堆满豪华料理，现在却像开玩笑似的消失得一干二净。枕着靠垫的雅诗兰只喝了红色的”生命之水”不习惯帝国主义料理的欣彤，只尝了一点淋上优格的蛋糕。眼窝发黑的萧能滴水未沾，所以几乎大半的食物都进了某个胃袋。
”伯爵阁下，多少吃一点吧。”
欣彤从眼神像恶魔狩猎灵魂、在桌面上拼命搜罗食物的道长的魔掌中，藏起一小盘糕点，推到神色暗沉、沉默不语的少年贵族面前。
”还有你的脸色…… 你没睡好？”
”嗯。”
声音微弱得像要消失。
没法勉强他。数小时前，他失去祖母、宅邸被烧，还背负了杀害祖母的罪名，不可能若无其事地用餐。可想到前方的试炼，多少还是要恢复体力，就算是长生种，也得照顾好身体。
”如果没胃口，来点饮料或水果也好？要是营养不足，需要的时候就麻烦了。”
”她说得很对，云梦伯。”
雅诗兰接过欣彤的话头，轻轻笑道，柔韧的手一伸，递出一盘熟透的石榴。
”在我看来，你又累又饿…… 要是睡不着，至少好好吃饭。”
”我不想吃。”
萧能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语，虚弱地摇了摇头。
”别管我了，基辅侯爵…… 反正和你无关。”
”和我无关？”
血色发丝下，琥珀色的眸子眯了起来，视线中闪过如落败老虎般凌厉的光芒。
”喂，你别太嚣张了，小鬼！”
”基、基辅侯爵！”
欣彤慌张呼喊时，雅诗兰的纤手己像鞭子般伸来，掐住萧能的喉咙。不顾少女的拉扯，将毫无抵抗的少年举到与视线平齐，美女愤恨地撇着嘴。
”我可不是自愿帮你的！要不是为了敕命，你想死在路边还是下地狱，我雅诗兰?爱斯兰才懒得管！”
萧能被这激烈的言辞刺激，微微抬头，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一言不发地陷入沉默，只有一行透明的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滑落。
”哼！”
雅诗兰狠狠瞪着那行心酸的眼泪，像扔掉什么脏东西似的，将少年丢向沙发，对着低头垂颈的他怒吼：
”要是你还算个帝国贵族，就别在人前 —— 尤其是在短生种面前哭泣！你这没用的家伙！摩尔多瓦公爵到底是怎么教她孙子的！”
听到祖母的名字，萧能的神色一变。
”不、不准说我祖母的坏话！”
他露出利牙，愤然起身。
”不准再说我祖母的坏话，基辅侯爵，就算是你，我也不饶恕！”
”哼，看来你还有力气口出狂言。”
雅诗兰望着狂怒的少年，没什么反应。她挥手制止了神色紧张、想介入两人争执的欣彤，用冰冷的目光俯视着少年。
”有力气对我发火，不如先顾好自己的身体？还有，你该想想在一旁照顾你的女孩的心情。你这副没用的样子要是被你祖母看到，她会怎么说？你好好想想。”
少年因愤怒而发青的脸庞染上羞耻的红晕，深感耻辱地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
”你说得对，基辅侯爵。”
声音虽微弱，却很清晰。
”那就别再叹气了。”
”嗯，我知道…… 我会用今后的行动证明。”
雅诗兰冷冷地丢下一句，像对少年漠不关心似的转过头。但其实她并没完全忘记，证据就是从身旁自顾自努力用餐的道长手中抢过盘子，无视他悲痛的抗议，重新摆在少年面前。
”那就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省得碍手碍脚。”
”那我就不客气了。”
萧能微微点头，拿起汤匙，像对抗仇敌般，开始把食物往嘴里塞。
（太好了）
欣彤松了口气，望向基辅侯爵，可身形修长的长生种己一脸无趣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一边喝着”生命之水”一边公事公办地重新展开话题：
”好了，回到今后的安排。我想你们应该听道长说过，本人雅诗兰?爱斯兰为人慎重……”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位雅诗兰?爱斯兰，不过要是有什么具体建议就说来听听啊噗！？”
雅诗兰用拐子打向他的鼻尖，让他闭上嘴，然后转向另外两人：
”像我这么慎重的人，针对你们这回的窘境，只想到一个办法。或许有点冒险，但可以在御前会议越级上诉…… 只有这个可能。”
”御前会议！？”
听到这个词，萧能脸上终于有了光彩，像在黑夜中见到光明般探过身子。
”要开御前会议吗，基辅侯爵！？什么时候！？”
”刚才得到消息，从 + 六点开始，在星皇宫召开紧急会议。我推测，应该是要发布摩尔多瓦公爵的死讯，毕竟是帝国首屈一指的高官亡故。”
”呃…… 不好意思，那个『御前会议』又是什么？”
欣彤觉得打断别人不太好，可还是战战兢兢地举手发问：
”是一种集会吗？”
”没错，而且是皇帝陛下亲临出席的最高会议。”
雅诗兰拨开额前血色的发丝，弯起嘴角。
”就算是我们这些贵族，要见到皇帝陛下也不容易。陛下居住的内廷禁阙，除了禁军及枢密司等级的重臣，其他人都无法进入。所以御前会议是……”
”绝佳的机会。”
萧能接下美女的话，气色虽仍不佳，眼底却己恢复生气。他正襟危坐，和刚才判若两人，机敏地望向雅诗兰。
”你说得没错，要是错过这个机会，就没反败为胜的可能了…… 基辅侯爵，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包在我身上。我一定会觐见陛下，奏明事情的原委…… 嗯，看来会变得很有意思。”
美女的笑容让人想起某种肉食动物，欣彤开始有不祥的预感，这时旁边传来懒洋洋的声音：
”我可以一起去吗”
回头一看，鼻孔终于塞好白纸的钟振慢吞吞地举手。
”御前会议不是可以让扈从土民一起列席？能不能把我当成雅诗的秘书一起带去？”
”带你去？道长？”
这出人意料的发言让雅诗兰半张着嘴，随即坚决地皱起脸。
”扈从土民确实可以列席…… 可摩尔多瓦公爵的杀害现场你也牵涉其中，要是被发现，不就糟了？”
”遮起脸来就没事。而且雅诗要是想向皇帝陛下请求密会，没有证据和证人，很难得到许可。陛下应该没那么多时间吧？
作者“赛里木湖的风”推荐阅读《狐妖说第一部：血的诱惑》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VHE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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