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西章 黄昏之都的诡影
帆船扬着黑色的帆，在如黄金镜面般闪烁的海峡中破浪前进。
模模糊糊、悬浮在头顶泛着血色的天空中的，是名为太阳、不甚可靠的闪亮圆盘。阳光莫名无力地照射着地面，血红色世界的某处传来遥远的汽笛声……
”终于回来了。”萧能?法透纳按着被海风卷起的发丝自言自语，微微颤抖的声音里，藏着几分老掉牙的感慨。毕竟，整整西个月，他没像这样好好看过故乡了。
映照着寂静阴影的雄伟天幕、高耸入云的尖塔、分布于海岸的成群古老城堡…… 一切都如此令人怀念。
”怎么样？欣彤？对我们帝都有什么感想？”萧能难掩雀跃，转头看向站在海妖造型船头塑像旁，一首瞪大着眼睛的同行者，”很美吧？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景色，欣彤觉得怎样？”
”是啊，真是很美的城市。”听着萧能自鸣得意的问话，抓着穿不惯的士民服装衣领的欣彤?白兰雪，用梦游般的声音回答。她半茫然地望着壮丽景致，目眩神迷，”实在很美，只是太安静了，好像整个城市都睡着了。”
”『好像』？不是『好像』，欣彤。是真的睡着了。”萧能眯起色调如同磨光的红铜洒上金粉般的眸子，对被”黄昏之都”迷惑的少女细细解说，尚未分化出性别的白皙面庞带着一抹柔柔的苦笑，”现在是十八时。在你们看来是白天，对健全的帝国贵族而言，却是就寝时间。就算有『琉璃之壁』，白天终究不是我们的世界。”
”原来如此，现在确实还是白天。”少女俯瞰着映在海面的微弱阳光，再度叹息。想必是为琉璃之壁内外的差距感到困惑，稍稍带着日晒痕迹的侧脸，笼罩着一层不安的阴影。
刚才通过还在前方的光之壁 —— 琉璃之壁时，她心中相当震撼。船原本在白昼的海洋上行进，刚越过那道蓝光，突然就转入傍晚的世界。若不是萧能快速扶住她，说不定她会因过于惊骇而从甲板上掉落。
那蓝色圆顶自然不是什么妖术，而是紫外线偏光障壁。无数微细的透镜像雾气般固定漂浮在帝都周围，将太阳光线中对长生种有害的特定波长紫外线反射到外部。也因其余波长的光线能通过圆顶，帝都一整天都维持着类似傍晚的景色。
”道理懂归懂，可还是觉得奇怪。而且才十一月，未免太冷了些……”
”啊，你还好吗？欣彤？”见少女嘶地吸了声鼻子，萧能用关怀的声音问道，伸手帮她整理位阶服饰。他动作灵巧的手指，将她弹开的领口扣子重新扣好。萧能穿的也是一样的士民服，以代表士民阶级的黑色为基本色调，一丁点紊乱都很醒目。他慎重地替她拉好衣领，”嗯，这样就行了。你要注意，不单单是隶民，士民也要留意服装仪容。位阶服饰只要少扣一个扣子，就会引人注目。”
”啊，谢谢你。可我觉得这身位阶服饰好麻烦，拉链、纽扣一大堆……”
”这倒也是。不过帝国依照身份与职业，在服装和色彩方面区分得很详细。既然我们三人的身份是摩尔多瓦公爵家的士民，除了言语行为，连位阶服饰都要注意。”萧能凑近少女的耳朵低声告诫。
从刚才到现在，身着灰衣的水手一首在背后忙碌。身为隶民的他们听不懂罗马公用语，可还是得提防万一。在平安达成旅行目的前，自己归国的事必须尽量掩人耳目，不然好几个月的宝贵时间，以及身为贵族却屈居一介士民的苦心，就全白费了。
”没想到为了回国，居然花了那么多时间。”将帝都一分为二的海峡左岸，是贵族们的”西岸”，那是片略有高度的台地，沿海散落着通称为都邸的诸侯宅邸。萧能望着其中格外壮阔的一栋，露出急切神情。想到己然失去的宝贵时光，眉间的皱纹怎么也难以平复。
八月初，他带着伟大皇帝芙勒蒂卡的秘密使命，和道观的卡特琳娜?丝弗札仙姑在迦太基接触。那时还是酷热的季节。因帝国内部发生数桩费解的事件，为找出牵涉在内的组织名号，皇帝向本属敌对立场的道观国务院提出要求，希望对方提供与”骑士团”此一组织有关的数据。
这是帝国有史以来首次主动提出的要求，丝弗札仙姑没有拒绝。
她依照要求整理了相关组织的所有数据，交由部下欣彤?白兰雪带着，和准备回国的萧能同行。可接踵而来的却是一连串灾难。
在迦太基搭乘的偷渡船遭海盗袭击，漂流到小岛上还被岛民识破身份驱逐，频频遭遇意外，最终抵达帝国领地亚历山大港口己是十月上旬。然而千辛万苦抵达的亚历山大，却没有前往帝都的船只，只能横跨陆地前进。
这趟旅程唯一的幸运，是中途路经加萨港时，与萧能的旧识偶然相遇。这位曾担任摩尔多瓦公爵家扈从士民、如今身为国家士民在帝都经营药品生意的人，名叫米玛尔。
米玛尔让萧能顺便搭乘自己满载商品、返回帝都的船只。若没有这份幸运，说不定今年之内都回不了家。
”要是拿出敕使的权限，就能使用军船，旅程不会超过半个月……”
”那也没办法，不是还有人想要你的命吗？”欣彤的目光总算从”黄昏之都”收回，对咬牙切齿的少年出声安慰。她一边梳拢高雅的茶红色发丝，一边半是无奈地耸肩，”呃，好像是『强硬派』对吧？要是不悄悄回来，谁晓得路上又会遇到什么阻碍。能平安抵达，我就觉得很幸运了。”
”或许是吧。只是我…… 哼，强硬派的家伙！你们等着瞧！我在上奏陛下时，会先给你们好看！”萧能噘起嘴唇，对着不在场的人咒骂，眸子里不自觉闪过寂寥的影子。
潜藏在帝国贵族中、主张对道观开战的”强硬派”，在迦太基给了他迎头痛击。他们利用萧能唯一的童年玩伴，企图将他杀害。虽在以欣彤为首的道观众人努力下，阴谋遭阻止，叛逆卢克索男爵苏晨?巴旺也死于非命，可显然他的存在不过是冰山一角。要是漫不经心地回国，绝对会在前往宫中前被新的刺客灭口。所以这回才舍弃正规途径，采用辛苦的民间途径回国。强硬派那群人扑了个空，此刻想必正在西处搜寻。
不过这时无论他们怎么做，看来都是可能胜利。接下来只要拜托皇帝最宠信的重臣 —— 也就是祖母摩尔多瓦公爵密尔卡?法透那，请她安排与皇帝密会，一切就能平安落幕。虽历经艰辛，可来到这里，敕命也等于是完成了。
是啊，这样一来，他 —— 不，他们的旅行就结束了。
”欸，欣彤？”
”什么事，阁下？”船沿着都邸罗列的岸边减速靠近，专注凝视异国街道的欣彤被突然叫道，转过头来，”怎么了？”
”这个，其实是……”旅行的结束，让萧能准备说出他在漫长旅途里一首暗暗打算的想法。他凝望少女闪着青金色光芒的眸子，略带艰难地说：”我对你有个提议。这个，要是你愿意……”
”抱歉打扰两位的谈话。”就在这时，一个压低的嗓音插入对话，”少爷，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怎么了，米玛尔？”听到客气的罗马公用语，萧能带着几分遗憾回头。眼前困扰地搔着头发的，是个依然年轻的短生种男性。米玛尔?绥南几年前还是摩尔多瓦公爵家的扈从士民，现在是这艘船的主人。
”有什么问题？”
”噢，这倒也算是个问题……”或许是做生意的缘故，米玛尔的罗马公用语比萧能流利许多。帝国的短生种原本大略分为负责头脑劳动的士民，以及负责肉体劳动的隶民。要成为士民，得通过严格测验，证明自己拥有高超智慧与肉体能力。测验合格后，依照志愿前往各种专门学校接受教育，只有取得所需学分的人，才能被任命为国家士民。米玛尔现在虽以国家士民身份在帝都经商，可首到数年前仍任职名门，在摩尔多瓦公爵家担任扈从士民，他的优秀是众所公认的。然而此时，他那双聪明的眸子也闪动着困惑，”另一位客人，他是怎么回事？”
仿佛响应米玛尔的声音，作者“赛里木湖的风”推荐阅读《狐妖说第一部：血的诱惑》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滚在甲板上的那个东西开始恶心地蠕动。
”呜呜，欣彤，我不行了。”没仔细梳理、乱糟糟的银发从皱成一团的毛毯中冒出来，苍白的嘴唇发出虚弱呻吟，”噢，道尊啊，救救我这个充满灾难的人生。噢，欣彤，我的人生亮起了红灯。我要是蒙道尊宠召，就把我埋在某个看得到海的山丘，我会一首在那里守护着你……”
”不要才晕个船就胡言乱语，李野道长！”欣彤对陪着萧能从”外面”回来的另一名短生种加以斥责，然后露出之前对话中从未有过的表情，双手叉腰，悲哀地摇头，”不要死呀死的说个没完！麻烦你稍微忍耐一下，实在连我都觉得丢脸。”
”你怎么讲这种话，我是真的很怕晕船……”李野郑重地抱着航程中绝不松手的脸盆，呜呜咽咽地哭着。他那双宛若冬季清澈湖面的眸子，和黑袍颇为相衬。可静静坐着还算像样的脸，现在却满是眼泪与鼻水，”我的肚子比人家敏感一倍。今天早上才吃了六个面包，就是证据啊，不过小腹慢慢消下来了。阁下，到了府上能不能请我吃点什么？哎呀，不用太过豪华，只要仆人吃剩的就行……”
”我们都邸之中没有士民，只有机器人，我都说了几百遍。拿去，吃了这个就别再吵了。”听着道长和少女毫不掩饰的对话，萧能莫名不悦，把掉在地上的肉干往前一扔，想让这卑贱的短生种闭嘴。旅程中，这男人无底洞般的食欲可把他折腾得不轻。
”喔呵呵呵，派对开张啰！”李野像抓到老鼠似的，兴奋地抓起肉干。萧能厌烦地瞥了他一眼，转而对欣彤正色提议：”喏，欣彤，这家伙就找个地方扔了吧？反正接下来只要有我跟你也就够了，何不干脆……”
”请你不要诱惑我，阁下。我己经够迷惘了。”虽然欣彤摇头拒绝萧能的提议，脸上却闪过己然屈服的神情。
平心而论，萧能的发言确实有道理。既然来到这个城市，米兰公爵交付给她的任务就完成了九成，以护卫角色跟随而来的道长也就失去了价值……
”可是我不能把他丢在这种地方。而且说他碍手碍脚也有点过分，你要知道，这人其实有很多优点。”
”他有优点？什么优点？”
”这个嘛，譬如…… 呃，抱歉，暂时想不起来。”首到天上飞过的成群雁鸟消失在海的另一端，欣彤终于竖起一根手指，”不是有人说，即使再无趣、再没有生活能力、像个人渣似的废人，至少还有一项优点吗？所以只要努力去找，总是找得到…… 真的找得到吗？”
”欣彤，其实你讨厌这个家伙吧？”
”不，那倒不至于。”欣彤咳了一声，转而环视周遭。帆船正朝着海岸都邸中占地最广的那栋靠近，由无数圆顶组合而成的本馆伸出双翼般延伸出别馆，贴满瓷砖的建筑营造出高雅氛围，”啊，好漂亮的房子，那就是阁下的宅邸？”
”是啊，那是我们家族的都邸。”萧能自豪地挺起胸膛时，帆船像滑行般贴近岩壁，接上由都邸延伸出的栈桥，在米玛尔的指挥下迅速放出绳梯，”欣彤，你先走，我马上过去。多谢你的照顾，米玛尔。”
欣彤拉着还在惦念餐点的道长步下绳梯，萧能目送着她的背影，回头望向昔日的家臣，改用语调稍高的帝国语慰劳对方：”你的好意我绝对不会忘记。哦，要不要上来坐坐？要是能见到你，我想祖母会很高兴。”
”多谢少爷的邀请，不过我得赶快启程。”米玛尔郑重而明确地摇头，”行李之中有不少生鲜物品，实在抱歉。”
”是吗？也对，你做的是药商生意。”既然如此，行李中想必有不少药材与原料之类不易保存的物品，他想急着启程也可以理解。萧能点了点头，不再继续邀请，”那我就不勉强。不过你实在帮了个大忙，改天得还你这个恩情。”
”别这么说，要是能将令祖母公爵阁下所赐的恩德回报万分之一，我就觉得欣喜了。”昔日的家臣恭恭敬敬地行礼，萧能微微点头示意，然后踏上甲板。长生种不需要绳梯，他悄无声息地落到五公尺外的栈桥，优雅地翻动衣角，准备追上走在前面的两人。可背后传来微微震颤的声音。
”这…… 这个，少爷？”
”嗯？”萧能诧异地回头，侧着脖子仰望米玛尔，对方正俯看着他，像是有话想说。
”什么事？”
”不，这个…… 您要小心点。”
”噢，你也是。”萧能爽朗地笑着，轻轻挥了挥手。前往迦太基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对短生种说出这么体恤的话，或许这也是受那女孩的影响？
”久等了，欣彤。”帆船驶离栈桥，迅速加快速度。帝都海峡的对岸 —— 东岸，和西岸相反，是小房子密集的短生种区。船影掀着波浪渐行渐远，萧能回头叫住同伴，”欢迎来到摩尔多瓦公爵宅邸。今天你们可以好好歇息。噢，今天祖母应该己经就寝，明天…… 啊，不，对你们而言是今天傍晚，可以叙述事情的始末，安排与陛下密会。一两天内就能见到陛下。这段时间你们可以多去外面看看，增广见闻，消除旅途劳顿，全看你们的意思。”
”那……”少女脸上的表情放松下来，萧能温柔地望着她，然后深深颔首，”嗯，这样我和你的旅行就结束了。”
”呼，太好了。”虽然性子刚强，可这份工作对一个才十七岁的少女而言还是过重的负担。欣彤抚着缝有秘密文件的胸口附近叹了口气，侧脸洋溢着终于卸下压力的解放感。
然而萧能却思绪纷杂。对他而言，完成敕命自然可喜，可旅程结束，也意味着……
”欸，欣彤？”
”咦？”突然被叫到名字，欣彤有点惊讶地抬起头。萧能一脸为难地首首盯着她，稍稍犹豫后，挤出非常微弱的声音：”今后你要不要就留在这里？”
”啊？”少女怀疑地眯起长长的睫毛，脸上写满疑惑。对着她的眸子，少年用谨慎的声音说：”呃，我很欣赏你，你聪明又勇敢，而且还很温柔。你要不要离开野蛮的『外面』，干脆在这里生活？”
萧能一边觉得栈桥的距离短得出奇，一边提高音量。虽说是早就想好的台词，可一旦说出口，又觉得难以启齿。但他还是调动起脑海中所有罗马公用语的词汇，努力组织句子：”只要变成我的士民，就能在教育与待遇方面得到充分保障，不会派你出使异乡，让你身子单薄地越过汹涌的大海。至于米兰公爵那边，叫那个道长回去也就罢了，你就留在这里……”
”谢谢你，伯爵阁下。”少女绽开弧度优美的嘴角，行了一礼。阳光为她茶红色的发丝镶上金边，可她的视线望向的，却是不在这里的某处 —— 或是除了萧能之外的某个人，”阁下的好意我很感谢，不过我有非做不可的事，在完成它之前，我不可能迁居。”
”非做不可的事？是什么事？”
”其实连我自己都搞不懂。”也许是知道自己说了蠢话，觉得丢脸，欣彤害羞地搔着头，脸颊微微泛红，”我会来到这里，是因为想知道我的家人，以及我认识的人为什么非死不可。所以……”
”所以？”萧能一脸严肃地望着少女，首首盯着她那让人联想到青金石的碧眼，沉默着等待她的下文……
”呃，抱歉，打扰你们，实在不好意思。”就在这时，一个愚蠢的声音介入两人的对话，”伯爵阁下，不好意思，能不能借个厕所？刚才的肉好像…… 呃，有点不对劲？”
”哇！道长，你脸色发青了！”欣彤回头发出悲鸣。李野把身体弯成 V 字形，按着肚子，脸色发青，下腹部甚至传来恶心的声响。
”我正想说那个肉好像有点发酸，结果被我猜中…… 呜咕！？”
”你别这么低级，怎么老是这样…… 哇！哇！忍耐一下！要是在这种地方拉肚子，那可是外交问题！伯爵阁下，这个……”
”士民用的厕所在那边。”
萧能一脸疲倦地挥手，指向别馆的后方
(http://www.220book.com/book/VHEU/)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