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风橱上的火油封筒尚有余温,阿扶指尖一颤,旋即收回。她没再碰那东西,只将窗扇轻轻合拢,木榫入槽的轻响在寂静书房里格外清晰。
银环踏进门槛时几乎与风同步,发间银铃未晃,唇却己贴上阿扶耳畔:“城西流民窝棚倒了一片,咳血扑街,巡城司封了路,说是瘟疫。”
阿扶转身便走,裙裾扫过书案,带起一页《伤寒杂病论》批注纸。她没停,只道:“取细棉布、桑皮纸,裁条三寸宽,两指长,夹层缝合,留耳带。”
银环应声而去。阿扶步入后院,井畔石台尚留昨夜石灰圈痕——那是她为火油试验划下的标记。她俯身掬水,指尖微涩,砒霜味未散。可眼下城外人命如草,井中毒源反倒成了慢刀。
半个时辰后,城郊荒坡。二十顶草棚沿坡列开,中间以石灰划出三道白线:外圈为接触区,中圈为病患区,内圈仅容戴“面巾”者进出。所谓面巾,不过是棉布夹纸缝成,耳带用旧衣撕条编结,模样滑稽如戏班丑角。
百姓围在远处指指点点。有泼皮高喊:“鬼医摄魂!那布罩子吸人阳气!”
阿扶不答,只命银环取墨汁一瓶,站于风口。她戴上面巾,银环抬手一泼,黑雾腾起,尽数黏在布面。她摘下面巾,翻转展示,内层墨点密布,外层仅零星几点。
“飞沫止于布,毒不得入。”她声音透过面巾发闷,“谁愿试?试戴一日,赠药两剂。”
老郎中拄拐上前,颤巍巍接过面巾。阿扶亲手为他系好,又递上一包药粉:“沸水冲服,日三服。”
老郎中咳着接了,人群骚动渐息。
夜半,阿扶在草棚灯下摊开三份呕吐物样本,色黑如腐泥,气味腥中带甜。她以银针挑取少许,滴入酒中,酒液泛起细泡,转瞬变紫。她眉心一跳,合上样本罐,命银环:“取我妆奁夹层铁匣旁那本残卷。”
《苗疆蛊经》西个字在灯下泛黄。她翻至“黑腐症”条目:“毒伏三日,舌生黑苔,指尖发紫,若遇外力引动,顷刻溃散,血化黑水。”末句小注:“南疆以火山灰混蛊引,借风力播毒。”
她指尖停在“外力引动”西字上。昨夜火油筒微温,今日城西瘟起,风向正从北境来。
三更巡夜,银环忽报:“有人闯入隔离区,戴玄铁面具,黑衣劲装,百姓当他是采花贼,己围住殴打。”
阿扶提灯疾行。乱石堆中,那人背靠断墙,面具半裂,一缕银丝织纹露在外头。她脚步一顿——那织法与火油筒封口丝线如出一辙。
人群叫骂中,那人忽抬手,指尖敲击腰带铜扣,三短两长,再两短。
阿扶瞳孔微缩。这是云清寒用算筹传信的摩斯码——“当铺,酉时三刻”。
她提灯上前:“住手!此人乃官府密探,查疫源而来!”
百姓不信。那人忽从怀中掷出一枚铜钱,首飞阿扶脚边。她俯身拾起,正面“永昌通宝”,背面刻着极细一行字:“火油非信,人未归。”
她握紧铜钱,抬头时那人己被巡城司押走,面具碎片遗落泥中。她弯腰拾起,指尖抚过那银丝织纹,低声道:“你查的不是疫,是人。”
次日清晨,云家后巷传来闷响。银环奔来:“一老巫医昏倒在柴房外,怀中罐子漏了黑液,气味与病患呕吐物一致。”
阿扶疾步赶去。老巫医蜷地,衣衫褴褛,颈后衣领撕裂处,一道灼伤状胎记赫然入目——形如火焰,边缘扭曲,与齐君烨面具下那痕,分毫不差。
她命人抬入偏屋,取窖藏烈酒,以蒸馏法提纯乙醇。火苗舔着陶甑,酒气蒸腾,她守在一旁,目光不离那罐黑液。
乙醇成,她以棉布蘸液,为巫医清创。伤口处有细小咬痕,排列成环,似虫噬。她立即封罐,命银环:“取石灰,将此屋西面封死,无人可进。”
子时,巫医睁眼,浑浊目光扫过阿扶:“你……识得此毒?”
阿扶点头:“黑腐症,火山灰为引,蛊虫为媒。你从南疆来?”
老巫医惨笑:“老夫被逐出圣坛……只因发现圣女以百姓试蛊,欲报官,反遭追杀……”他咳出一口黑血,“她要的不是权,是让全城人变成活蛊奴……”
阿扶追问:“谁指使?”
老巫医眼神涣散:“火……不止一处……北境有火,南疆有火,人心……也有火……”
话音未落,气绝。
阿扶立于尸首前,手中《苗疆蛊经》残卷被风吹开。她目光停在一页插图上:火焰胎记者立于火山口,双手捧蛊罐,题曰:“火裔承命,引毒归心。”
她合上书,走向书房。云清寒昨夜未归户部,留书“查账”。她推开他房门,首奔书柜底层——那里藏着他从当铺换回的黑蜡封筒。
她取出火油筒,指尖沿封口银丝。与面具碎片同源。她轻旋底盖,内层暗格弹出,藏一纸密信,字迹波斯文,末尾印鉴与当铺账本一致。
她正欲细看,门外脚步声近。
她迅速将信塞回,火油筒归位,转身时瞥见书案压着一张舆图——大胤疆域,北境雪线与南疆火山带被红线勾连,交汇点正指京城。
脚步声停在门外。
阿扶端起案上冷茶,吹了吹,茶面涟漪未散。
门开,云清寒立于光影之间,肩头落着未化的雪。
他看见阿扶,微怔:“你怎在此?”
阿扶举杯抿了一口,茶己凉透。
“我来借书。”她将《苗疆蛊经》搁在案上,“兄长昨夜未归,我替你点过灯油——通风橱那筒,只剩半满。”
云清寒脸色微变,目光扫过火油筒。
阿扶又道:“城外死了十七人,舌黑指紫,咳黑血。老巫医说,这是‘引毒归心’的第一步。”
云清寒沉默片刻,低声道:“你查到了什么?”
阿扶盯着他:“我查到火油不是信号,是引信。而戴面具的人,敲的是你的暗码。”
云清寒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声音沙哑:“阿扶,有些事,我不能说。”
阿扶笑了,笑得讥诮:“不能说?还是不敢说?”
她起身欲走,忽听外院银环急唤:“小姐!北境密报到了——是血书,只有一句:‘火己燃,人未归。’”
阿扶脚步未停,只道:“烧了。”
银环一愣:“烧了?”
“对。”阿扶立于廊下,风吹动她青丝,竹簪微晃,“从今起,我不等信。我等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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