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云,照进苏明婳眼里,却落不到她脸上那块黑斑上。晨风从窗缝钻进来,扫过她的手腕,凉得皮肤起了一层颗粒。她靠在桌边,指尖抠着木纹,指腹被木刺扎了一下,也没松手。
金针还在经络里烧着,像有东西在肉里爬,一寸一寸往前走,走到哪儿,哪儿就麻。她把萧承煜心口的毒引了一半过来,人是活了,可她的身子也撑不住了。喉咙里一股腥味往上顶,她咬住牙,嘴里顿时泛出铁锈味,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她撑着站起来,腿软,眼前发黑,烛火拖出长长的影子,在墙上晃。耳朵嗡嗡响,像是有人拿针在脑仁里搅。李尚仪赶紧过来扶她,手刚碰到她肩膀,她身子一颤。
“我没事。”她说,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说完又觉得喉咙烧得慌,“慈宁宫那边,怎么样了?”
李尚仪低头回:“香炉都封了,地宫也派人守着。云嬷嬷关进了慎刑司,不肯开口。香灰验过了,是‘赤鳞砂’和‘蛊心粉’,跟钟香使说的一样。”
苏明婳没说话,手指慢慢摸上左眼的黑斑。那块皮己经没知觉了,冷的,像贴了块冰。她心里却烧着。
都对上了。
父亲临死前那句没说完的话,先帝常年卧病,还有萧承煜每月初七的心悸——这些事早就连成了一张网,主使就在慈宁宫。
“太后不会认命。”她声音低,“她在后宫三十年,姜家的人像树根一样扎进宫里。就凭一个宫女,一包香灰,扳不倒她。”
李尚仪急了:“那怎么办?陛下他……”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太后是亲娘,皇上至孝,这刀怎么下?
苏明婳望向御书房。灯还亮着,一夜没灭。
她知道,最痛的人不是她,是那个刚从鬼门关回来,却要面对“母弑君父、毒害亲子”这八个字的皇帝。
御书房里静得落根针都听得见。檐角的铃轻晃,一声,又一声。陈内侍跪在地上,头不敢抬。面前是摔碎的茶盏,瓷片中间,一滴血正往下落,砸在遗诏副本的“悔”字上,嗒的一声,像滴在人心上。
萧承煜坐在龙椅上,脸白得像纸。他一整夜没睡,盯着那张“毒发周期图”。一百零七次,每月初七申时三刻,焚香,心悸,分毫不差。
他手指划过纸面,像是能摸到父亲当年的痛。
他记得小时候,母后总在初七午后,亲手给父皇点香,说能安神。那味儿初闻清雅,细闻却带点腥,像蛇吐信。父皇夸她贤惠。可一到晚上,父皇就心口疼,太医束手无策,只说“积劳成疾”。母后就在床前哭,衣不解带,人人都说她仁孝。
现在想来,那香,是催命的。那泪,是演的。那座他跪过千百次的慈母牌位,塌了,底下爬的是毒虫。
“陈庸。”他开口,嗓子像被刀割过。
“奴才在。”陈内侍抖了一下,冷汗顺着脖子往下流。
“传玄鸦。”萧承煜眼是空的,里头却压着雷,“查姜家十年账目——田产、盐引、军械,从地方到京城,一张纸都不许漏。拦路的,杀。”
陈内侍心头一震。这不是宫斗,是要掀了外戚的根。
他磕了个头:“奴才遵旨。”
人一走,屋里又静了。风掀了案上的纸,沙沙响。萧承煜伸手,摸了摸龙椅的扶手,冰凉。这椅子,父皇坐了三十年,最后死得不明不白。
他闭眼,看见苏明婳那张脸,半边黑斑,半边清亮。她拿自己当药引,不光为救他,也为翻这旧案。
他是皇帝,也是儿子。
可忠臣不能冤死,凶手不能安坐。
景仁宫里,苏明婳把父亲的血书残片和密炉配方扔进铜盆。火“轰”地烧起来,纸边卷曲,噼啪作响,热气扑脸,可她身子还是冷的。
这东西不能留。她苏家,不能再被人拿去当刀。
火光下,她翻开《青囊秘要》。书页原是空白,此刻竟浮出字来:“心灯燃,蛊母亡。以血为契,以心为引,方可破子母轮回之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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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皱眉。
引毒只能压一时,解不了根。子母蛊——太后活着,萧承煜的毒就清不掉,只会越来越重。
心灯……是心?
她低头看自己胸口。那里毒脉如网,心跳一下,就抽着疼。她攥紧金针,指节发白。
难道,要用她的心头血?
父亲,我懂了。
我不光要给你讨个公道,也要把这个毒窝,连根剜了。
接下来三天,宫里静得出奇。
朝堂上,皇上照常批折子,话却少了,眼神沉得吓人。老臣们低头写字,笔尖划纸,沙沙响,像在数命。
慈宁宫封了,没人能进。饭送进去,先用银针试毒。太后发了疯,砸了几件瓷器,没人理她。她像困在笼里的兽,终于尝到了网收紧的滋味。
景仁宫最安静。苏明婳不出门,只叫裴司药送点粥和药。没人知道她多痛。
毒在身上来回冲,黑斑忽大忽小,疼得她蜷在榻上,冷汗湿透里衣,黏腻地贴在背上,寒意刺骨。手指掐进掌心,靠另一重痛压住这重痛。
可她手没停。用金针蘸自己的血,在药材上画符。血一滴一滴落,嗒,嗒,像在计时。
她在等那一天。
第三日黄昏,天黑得像墨。风卷着枯叶拍窗,啪啪响。雨要来了。
御书房,萧承煜放下笔,看向户部方向。玄鸦的暗卫己经布满京城,姜家十年的账,一张张在收。盐引,是姜家的命门。陈内侍站着,盯着沙漏。沙快流尽了。屋里静得连呼吸都像打雷。
就在这时——
景仁宫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苏明婳走出来,一身素白,半脸黑斑,可眼神清亮。她托着白玉盘,盘里一只银碗,盛着半碗血红的药,飘出一股味儿——初闻似兰,再闻带铁锈和苦艾的苦。
她抬头,看天边一道闪电劈开乌云,嘴角动了动,笑得苍白。
风,起来了。
一张网,悄无声息地罩住整座皇城,只等第一声雷。
她走得很稳,脚步落在青砖上,没有一点迟疑。裙摆扫过门槛,像雪落无声。她知道,这一碗药下去,不是救一个人,是掀一场局。
她不是不知道后果。心头血一出,命就折了一半。可她从没怕过。她爹死前攥着她的手,说“明婳,别信宫里的香”。她信了这句话,信了十几年,等的就是今天。
她一步步往御书房去,脚步声在长廊里回荡。风越来越大,吹得檐角铜铃乱响,像是在替她敲鼓。
萧承煜听见动静,抬了头。门被推开,一道白影走进来。他看见她脸上的黑斑,看见她眼里的光,看见她手里的碗。
他没问,只看着。
她说:“喝下去,毒才能断根。”
他盯着那碗,血红色的药面微微晃动,映出他扭曲的脸。
“你要付出什么?”他问。
她笑了笑:“不重要了。”
他伸手接过碗,指尖碰到她的手,凉得像冰。他仰头喝下,药滑进喉咙,先是兰香,后是铁锈味,最后是苦艾的涩,一路烧到胃里。
他放下碗,喘了口气,胸口像被刀割开。可他知道,那不是伤,是毒在退。
她站在那儿,没动。脸色一点点发白,唇色发青。她扶住门框,指尖发抖。
他忽然明白过来:“你用了心头血?”
她没答,只说:“太后若死,姜家必乱。你得快。”
他盯着她:“你为什么不早说?”
“说了,你就不喝了。”她声音轻,“你是皇帝,不是病人。”
他喉头一紧,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
外头一道惊雷劈下,大雨倾盆而下。宫墙内外,灯火一盏盏灭了,又一盏盏亮起。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慈宁宫的香炉,再也不会冒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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