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婳提着裙角,冲进藏冰阁。
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她没停,心比这夜还冷。
青石道上枯叶乱滚,沙沙响,像是有人在背后说话。她没回头,只盯着那扇铁门——本该锁死的门,此刻虚掩着,缝里透出一股寒气,扑到脸上,刺得鼻根发酸。
她伸手推门,冷气涌出来,夹着一股甜腻的味儿。那味儿不对,闻着发齁,像蜜放坏了,钻进鼻子就往脑子里钻。
尸脑香。
她认得。这香能乱神,吸多了人会疯,会死,查不出痕迹。
气味一上来,她脑袋嗡地一响,眼前发花,冰墙上影子晃动,手也开始麻。她咬破舌尖,血腥味冲上来,脑子才清醒一点。
不能倒。
她抬手从发髻抽出一根金针,反手扎进头顶,又刺神庭穴。两下刺痛让她打了个激灵,冷汗顺着背往下流。
她跪地,手肘撑地,膝盖压进冰水里,冷得腿僵。她爬进门缝,进了冰室。
屋里有铜炉,正烧着。三炷黑香燃着,烟是黑的,扭着往上爬,满屋子都是毒雾。火苗底下压着一角明黄绢布——是黄绫,先帝用的诏书布料。
谁敢拿诏书压香炉?
她刚要上前,裙角突然被扯住。她低头,是孙冰使。他半个身子埋在冰里,脸青,嘴唇发黑,手死死抓着她,抖得厉害。
他抬起另一只手,先指香,再双手交叉,狠狠一斩。
她懂了:这香碰不得,走。
她从袖里摸出蜡丸,掐开,取出一粒黑药丸,掰成两半,塞进鼻孔。辛香冲脑,头清了些。又撕下衣襟一角,浸了冰水,布料一冻就硬,她捂住口鼻,寒气透进来,呼吸才稳住。
她朝香炉挪过去。越近越烫,烟熏得她睁不开眼。她眯成一条缝,伸手把那半幅黄绫抽了出来。
边角烧焦了,字迹残了,可她还是一眼认出先帝的笔迹:
“……朕身体不适,姜氏一族,外戚专权……太子承煜仁孝,然恐为所制……若承煜登基……不可立姜氏之女玉瑶为后……永宁……永宁公主……不可……”
最后两个“不可”没了。
她手指发抖。
这是先帝的遗诏——不许姜玉瑶为后。
而姜玉瑶,正是太后要立的皇后,姜家的嫡女。
还有“永宁”……先帝提了她。
不可什么?后面没了。
她刚想攥紧,香炉里的烟突然浓了,噼啪炸响。
“走!”一声嘶哑。
孙冰使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扑上香炉,整个人压了上去。皮肉烧焦的味儿冲出来,他口鼻涌血,手却还指着冰墙:“快走……冰墙……第三块……”
她被狠狠一推,摔出门外,后背撞地,疼得眼前发黑。回头再看,只见到他烧焦的手,仍指着那块冰砖。
她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外跑。
回偏殿,她反手锁门,靠在门上喘气,胸口起伏,冷汗湿透里衣,贴在背上,凉得刺骨。
白露提灯赶来,见她这模样,吓住了:“殿下?”
“传话,我寒症犯了,闭门静养,不见人。”
“是。”
她走到妆台前,取下耳珰,旋开底托,把残诏折成米粒大,藏进去,再合好。
摊开掌心,是孙冰使塞给她的半块龙纹玉佩——先帝赐给内侍的信物。那玉佩还带着他指尖的温,现在也冷了。
冰墙第三块……暗格里还有什么?
她收好玉佩,取出血蚕脂,蘸香灰,涂在残诏背面,凑近烛火轻燎。
火光一跳,字显了:“凤仪宫地窖,藏诏三卷。”
凤仪宫——太后的寝宫。
她心沉到底。
先帝不是病死的,是被毒杀的。
太后和姜家联手,毁诏、立新帝、谋后位。
而她,永宁公主,或许是先帝留下的最后一招。
三更梆子响。
殿门轻叩三下。
她握紧金针:“谁?”
“殿下,是奴婢,李尚仪。”
李尚仪?掌典籍的女官,从不近人,怎会深夜来此?
门开,她递来一瓶“宁神露”:“夜寒,或可安神。”
苏明婳没接。
李尚仪低声道:“藏冰阁昨夜子时失火,不大,扑灭了。孙太监……寒症暴毙。起居注上记了——昨夜,无人入阁。”
说完,她把瓶子放在门槛,福身离去。
裙角扫过青砖,留下一枚铜钥印痕,一闪即没。
苏明婳盯着那痕,良久,弯腰拾起瓶子。
李尚仪站她这边了。那句话,那枚印,是保她、护她、给她时间。
她回身,摊开纸条,默记那钥匙的印子。
脑中浮现凤仪宫的图,一廊一砖,皆成棋局。
地窖在哪?钥匙开哪扇门?
这一局,她不止要活。
她要让那半句残诏,变成大昭的终章。
她取出金针,在掌心,一笔一划,刻下“永宁”。
血渗出来,蜿蜒如誓。
——
她坐在灯下,手指抚过耳珰。那里面藏着的,不只是纸,是命。
先帝临终前,未必没留后手。
诏书被毁,可字迹藏在灰里,藏在血里,藏在活着的人心里。
孙冰使死了,可他用命换来一个方向——冰墙第三块。
李尚仪来了,可她不说多话,只留一枚印。
这宫里,没人能真正闭眼。
她想起小时候,先帝抱她坐在膝上,指着地图说:“永宁,不是封号,是愿你一生安宁。”
可她生在帝王家,哪来的安宁?
如今这“永宁”二字,竟成了遗诏里最后的牵挂。
她闭眼,脑中过着凤仪宫的路。
从正门进,左廊三步,有暗门。
还是右厢后墙,夜里无人,可翻窗?
钥匙印子她己记下,铜质,齿深,应是内宫禁钥。
她起身,走到窗边。月光冷,照在瓦上,像铺了层霜。
明日,她得去尚仪局走一趟。
李尚仪既肯露面,便不会拒她。
她可以问典籍,问旧制,问宫规。
只要开口,就有机会。
可她不能急。
今夜藏冰阁失火,孙冰使暴毙,起居注一笔抹过——无人入阁。
这宫里,有人在擦痕迹。
她若动作太急,便是下一个被抹去的人。
她得等。
等风声过去,等守卫松懈,等一个没人注意的时辰。
她坐回桌前,磨墨,提笔,写了一封请安帖,语气虚弱,说寒症未愈,需静养三日。
她让白露送去太后宫中。
这是示弱,也是试探。
若太后信了,便不会派人来查。
若不信……那她也早有准备。
她把金针收进袖中,又摸了摸耳珰。
明日,她要去太医院。
借口调药,实则查先帝当年的脉案。
若先帝真是中毒,脉象必有异。
哪怕被改过,总会有蛛丝马迹。
她不信这宫里,能真正抹干净一切。
夜深了,灯影摇。
她吹灭烛火,坐在黑暗里。
孙冰使的手,还指着那块冰砖。
李尚仪的印,还留在青砖上。
她的血,在掌心结了痂。
这局棋,才刚开始。
她不是棋子。
她是执棋的人。
(http://www.220book.com/book/VHI8/)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