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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三斜子

小说: 一个家族的断代史   作者:外号六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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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杜请不请自家男人,苗褚氏从没放在心上,男人身体不好,苗褚氏宁愿他躺在家里好好休养,一顿两顿席地真的不重要,请不请男人执事也不重要,苗家不会因为别人不请去帮助执事而少一块肉,名声更不会受损,爱请不请,请了也未必去。

苗褚氏看淡了,男人苗肇庆心跟镜子样,他说老杜家场面不小啊。苗褚氏笑笑,回他,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操这个心,大小的不就那么回事么。男人空洞的眼神瞧着花圃里那株炸刺的月季瞧了好一会,叹口气,人啊,眼皮活泛着呢。苗褚氏知道男人的心结,就劝说,咱不管谁眼皮活不活,咱过好咱的小日子就行,只要你身体好,别的我都不在乎。男人把目光从月季上拉回,枯瘦的手抬了抬,拍了她的手背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

苗家庄是双棺地,一死就俩,老杜的娘死了,不知道那个是谁,许多人都把那个他想成苗肇庆,尤其当苗褚氏代替男人来烧散纸的时候,那个观念更是深入人心,毕竟苗家的当家人病了那么久,而且没有好转的迹象。苗褚氏对于人们的想法一无所知,她掏出两块大洋的举动却引来一阵惊呼。苗家庄的规矩,烧散纸要么散纸一刀,要么折价的铜板,寻常散纸两个铜板足够,如今苗家烧散纸,一出手就是两块大洋,这样的烧法还没见到过。

执笔的老秀才捻着笔,笔尖在砚台里蘸了又蘸,却没有写下一个字。苗褚氏也不说话,看着老秀才。老秀才笑了一下,烧散纸两块大洋是不是有点多?老秀才的问话引起几个老执的共鸣,确实,烧散纸没有烧两块大洋的。老秀才的另一层意思,你这样一起头,是不是以后所有的烧散纸都是两块大洋,再者,你这随便把档次提升了,别人是不是要随着提升,譬如原本两个铜板现在要三个,或者西个。苗褚氏当然知晓老秀才的心思,也是一笑,特殊情况,特殊情况。苗褚氏一出此言,众人立马明白了,两块大洋算是一个态度吧,毕竟有传言老杜的老娘是因为吃了苗褚氏送的杂菜汤之后拉肚拉死的。

确定上两块?老秀才再次问了一遍。

两块。苗褚氏毫不含糊。

老秀才咂咂嘴,又摇摇头,提笔写下苗肇庆,又在其名字下边写下大洋两块。你这哪是烧散纸啊,这是助丧。老秀才念叨着说,不过,烧散纸不破孝,烧再多都不破,说完,对跪在一边的老杜的侄子说,谢纸。

两块大洋换了老杜侄子一个头。老杜侄子负责谢纸磕头,看到苗褚氏,他重重磕了一个头,连旁边执事的老秀才都听得清清楚楚。看苗褚氏走远,老秀才交代老杜侄子,磕头不能那么磕,咚咚的,你不疼?老杜侄子一笑,不疼,也就是给她磕。老秀才想想,不由对老杜的侄子多了几许赞赏,这孩子,眼力劲不差,他也知道苗家上的礼重。

两块大洋的散纸放在山南都是顶尖的,但苗褚氏丝毫没觉得亏得慌。老亲世邻,想想老杜老娘,那个善良的老太太,苗褚氏觉得两块大洋花得值。没瘫痪之前的老杜的老娘可是个干净老太太,待人接物甚得村里人称赞,对苗褚氏更是青睐有加。苗褚氏因为做鞋,找老太太要过几回鞋样子,老太太每次都不打愣,有时没弄好的话让她等等,隔天就亲自送上门。一来二去,老杜的娘就成了苗褚氏仅有的两个能唠上闲话的邻居。

苗家烧散纸烧了两块大洋的事迹很快传开了,乱七八糟说什么的都有,倒是老杜的邻居三会替苗家亏的慌,他觉得苗家完全没必要烧两块大洋,老杜老娘的死在三会眼里根本不是拉肚拉死的,而是渴死的。

老杜的西屋墙外就是三会的茅厕,老杜老娘那天有气无力喊着渴的时候,恰逢三会夜起,他听到老杜的老娘不停地喊渴,喊了好一会,他当时有心想端碗水过去的,又一想,老杜两口子都在,自己端水过去算啥,说不定惹老杜不开心,嫌他多管闲事。

老杜在村里名声不差,可她那个媳妇可不是省油的灯,虽然在老杜跟前跟狗呆样,在村里人眼里她可不是个善茬。曾经因为一棵葱骂了三天,村里人为此得出一个结论,也就是老杜能降了她。

老杜能降服女人,纯粹是因为老杜手狠。老杜读过几天私塾,说话和别人不一样,他喜欢正话反说,别人越是听不懂,他就越是开心得不得了。女人刚嫁过来,不习惯老杜的说话方式,说你拽什么文。就这一句话把老杜惹恼了,摸起磨棍就打,磨棍打断了还不住手,首打得女人满地打滚,哭爹喊娘。

出完殡,老执把账目交给老杜,去掉所有开销,剩余两块大洋。老杜很满足,原以为会赔本。老杜识字不多,但看吊薄的水平绰绰有余,遇到不认识的人名就顺,也顺个八九不离十。一页页看下去,老杜在散纸一栏上看到苗肇庆三个字,下边写着大洋两块。老杜叫了声乖乖,这散纸可不便宜,大客也没有几个上两块大洋的。老杜瞬间明白了,这是苗家对自家的另一种补偿。他抖着吊簿子跟女人说,看看,苗家上了两块大洋。女人不识字,眼睛一翻,我觉得她拿五块大洋都不多。老杜叹口气,感觉没法和女人交流下去。两块大洋的厚礼,那可是烧散纸,人家的大洋又不是大水淌来的,还不是照顾自家,情分在那摆着呢。

苗褚氏嫁到苗家庄没多久就知道苗家庄双棺地的说法,老杜的老娘去世后,村里人就在推测着谁是剩下的那个‘双’。按照往年经验,不出十天半月,苗家庄必会再死一个人,凑够所谓的双,不然还叫什么双棺地。

那几天,村里人对另一个死人的期待甚至超过期待一场喜雨,或者一场大戏。上年岁的人睡前叨叨,不知该谁了,语气苍凉,面容忧戚。也有人在半夜里突然醒来,睡眼朦胧地张口就问谁死了,似乎那是他期待的一个梦。

无论外人怎么把那个双棺地的‘双’安到自家男人头上,苗褚氏却坚信那个双不是自家男人。男人病了是不假,病了却不等于死,何况自己做了多少改变男人厄运的事情,更有灵地里的公公保佑着。

苗褚氏的坚信没错,就在老杜老娘头七过后的第二日,有人以死证实了双棺地的说法。只是,令苗褚氏郁闷的是,似乎每一件倒霉的事情都能跟自家沾上边,并不得不赔上一些银钱了结。苗褚氏再次怀疑自家祖坟风脉的同时,又不得不接受命中注定这个结果。

三斜子在苗家的窑上干了大半辈子,这人除了爱喝点小酒之外没点毛病,也因为这个原因,三斜子日子过得很尴尬,女人不喜,孩子不爱。庄户人家,一日三餐能混个肚子圆就很不错了,三斜子偏偏有个富人的爱好,这些很令一帮和他同等家境的人鄙视。鄙视归鄙视,那些人却不得不无奈地承认,人家三斜子过得就是比他滋润。用三斜子的话说,就这世道,吃一顿都是赚的。吃一顿都是赚的不假,可都没三斜子那个豪气,只能眼馋。

世上就有那么一种人,非官非商,亦非大户人家,可小日子过得就是滋润,不愁吃喝,不缺钱花,三斜子就是这样的人。三斜子的名声不怎么好,但这不耽误许多人羡慕他。就连一向正统的老秀才聊起三斜子,也是不吝溢美之词,说三斜子是苗家庄活的最明白的人,最透彻的人,当然也是最惬意的人。最惬意大伙都明白,最透彻和最明白啥意思,许多人心生龃龉,认为老秀才白戴了顶秀才的帽子,照三斜子那样的过法,不都是歪派?什么日子过不散板。老秀才当然明白村里人的不屑,但他不屑解释,三斜子那样的日子,他何尝不想过,但实在学不来,有辱斯文。

窑厂的活路很固定:春天出土,和泥踩泥,制作窑货,烧制窑货。三斜子岁数有点大,加上在窑厂的年岁最久,重一些的活都不遣他。三斜子整天晕晕乎乎,却不是个糊涂人。出土的时候,他就买上一包熟花生分着吃,算是对于大伙的补偿。出土是个力气活,要从深坑里把土攉到路上推走。三斜子干不了重活,就在坑里刨土,刨一阵,由力量棒的攉上去。

每次收工,三斜子都是最后一个走,收拾工具成了三斜子的专项。力气出少了,零碎活当然多干,否则别人凭什么照应你,这是三斜子的真实想法。一把年纪还能在窑上挣一份钱,三斜子除了感激东家,还感激一帮窑工。

女人不喜孩子不爱,一点都不耽误三斜子在家里一言九鼎。除了好点小酒,三斜子还真的没别的毛病。田地的农活没耽误,农闲时节还能有一份固定的进账,在苗家庄,赶上三斜子的不算多,或者说家境富裕的也赶不上三斜子,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把钱糟蹋在填不满的嘴上也不盖房置地。

三斜子最后一个收工,也是最先一个上工。相较于喝酒,三斜子对一日三餐上没甚讲究,填饱肚子就行。可是对于饭点的把握上,三斜子要求甚高,到点就吃,否则摔盘子砸碗。女人刚进门时因为农活误了烧饭,三斜子气得把一摞粗瓷碗摔得干净地还不算,还踢飞了一个板凳。起那以后,女人无论再忙,不管刮风下雨都要按时开饭,那一摞碗让她心疼了好几天,好在那个枣木板凳结实。女人说给婆婆听,婆婆说你别跟他一般见识,那个人日驴性。

好多人不屑于三斜子的摆谱,说庄户人家那那么多讲究,农活要紧。农活要紧不假,吃饭更要紧。这是三斜子的原话。若不是为了五脏庙,谁拼死夺力的干活,还不如躺树下看蚂蚁上树惬意呢。话是这个理,那么豁达却不是每个人都学得来,蚕老一时,麦老一晌,不抓紧时间都得朽头,吃饭都是小事。三斜子却反过来了,天下大事,说穿了全是个吃字,千古帝王事,民以食为天,满汉全席吃不到,一口热饭,一口辣酒再混不上,那还不如蚂蚁小虫呢,活个什么意思。

三斜子紧饭,别人家刚升起炊烟,他己撂了碗筷。二两小酒下肚,三斜子又吃了一个煎饼喝了一碗瓜干汤。酒足饭饱,三斜子哼着拉魂腔出了家门。三斜子好酒,酒量却不大,一嘟噜散酒喝半月。女人不喜欢三斜子喝酒,经常以爱护他身体的名义劝说他忌酒,三斜子回怼的却是你是让我死还是让我忌酒。女人立马住声,这话当然没有回的必要。女人不喜欢三斜子喝酒,却每每看到酒嘟噜没了酒时,总要迈着小脚去集上换回些散酒,否则三斜子又得摔盘子砸碗,不让她安生。

时至暮春,太阳暖和的像女人年轻时的手,抚摸得三斜子的眼老是要迷瞪。正所谓春困秋乏的时刻,三斜子撑到坑底,很快迷糊了过去。殊不知,他这一迷糊,再也没有醒来。

大满第二个到的土场。三斜子紧饭,喝完酒好迷糊一会,是以,大满看了躺在坑底的三斜子没有吱声,也就势歪倒在土堆上打迷糊。等都上工了,拿工具要干活了,见三斜子没动静,大满就拿坷垃头扔他,结果还没醒,大满就喊,二大爷,你可别睡死过去了,快起,干活啦。三斜子还没动静,众人你瞅我我瞅你,顿感不好。大满推了三斜子一下,摸摸他的脸,热的,再探鼻息,却气息全无。

双棺地终于名副其实了,众人心事落地的同时,无不羡慕三斜子,这世道,能无风无火的走,那就是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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