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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陈年往事

小说: 一个家族的断代史   作者:外号六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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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内里情况,苗家一清二楚。憨柱的女人是苗南拳从外边带回来的,只是当初为了顾全憨柱的面子和以后的名声,才把女人安置在了峄县城的客栈,走了个明媒正娶的过场,以防人言可畏。据苗南拳说,憨柱的女人跳河,凑巧被他遇到了,顺便就救下了,又顺巧二十多的憨柱没有女人。就这么简单。

憨柱的女人姓王,叫小芸,原本是邳州城里的富户人家的小姐,家里开着粮店,祖辈传下的家业被嗜赌如命的老爹败光了不说,还把女儿输给了一个五十多的老头。十八岁,出落成大姑娘的她自然不从,就寻了短见,跳了村前的大运河。最后,苗南拳呵呵笑着说,这哪扯哪啊,可偏偏叫我遇上了,这不是小芸命好,是憨柱命好,给他送来个好媳妇。憨柱,你可得好好干,不能亏待人家,要是再逼着人家小芸跳了井,我可不答应。憨柱当时都懵了,一个劲傻笑,只知道说那是,那是。

好汉无好妻,好妻无好汉,都在为憨柱女人找了憨柱愤愤不平时,又都在羡慕憨柱,那个只知道牛一样干活的憨柱咋走了狗屎运,娶了这么能干的女人。有好事的人看过乱石坡背阴处憨柱家的祖坟,也没见啥特别的,尤其没有什么所谓的蒿子,更不要说有青烟冒出了。那只能归功于命,命该如此,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就像憨柱的东家,简首把外姓的憨柱当成了自家人,吃的穿的用的,这哪是东家和长工的关系呀,简首,简首就是兄弟。

郭修谋作为主家请来的总执喜,也是一身的刮净。他那套在夏日显摆过的中山装此刻像个忠实的仆人一刻不离地跟着他。看着一脸喜悦的憨柱不停地进出,郭修谋冷冷地笑了,至于么,我都娶过西房儿媳妇了,也没这样慌张,真是没见过世面,看来,也只适合喂牛耕地干粗活。

说笑间,时间到了二半晌午。村头等着点鞭炮的大满的本家兄弟没等到新郎新娘,却等来了一个不能再糟糕的消息——新郎半路上被马子绑了票了。跟着迎娶新娘子的大满的表弟惊魂未定,结结巴巴把事情的大概说出来了。

大满娶亲,苗家当仁不让地提供一切帮助。当憨柱吞吐着把借马的事说出口时,苗褚氏己经替他准备妥当了,并要大满牵着去麦场溜一圈,理由是认识一下马的品性,别到了女方家出丑。憨柱知道,那是一头性情温顺的马,要出丑只能是大满出丑,断不会有牲口出丑的担忧。

骑着大马的大满确实不一样了,哪里还有在窑厂做活的样子啊。他骑着大马挥别亲朋好友的时候,众人无不感叹不己,真的是人靠衣服马靠鞍,接下来就恭维憨柱两口子,首把憨柱乐的合不上嘴,走路都轻飘飘地。现如今,新媳妇没迎来,儿子倒被绑了票,好事瞬间变成了孬事,这让很多人转不过来弯。

憨柱像被人夯了一棍子,脸色煞白抱着头蹲在了地上。倒是她的女人不慌不忙,问大满表弟马子在哪里绑的票,索要赎金多少。大满表弟定了定神,伸出两个指头,马子说了,二百大洋,少一个子不行。

二百大洋,那可是五亩地的价,够狠。

这是造了什么孽呀,狗日的马子也太黑心了,还有点天理么。憨柱哭天喊地,一屁股拍在了地上,不管不顾呼嚎起来。

哭有什么用,起来,亲戚都看着呢,也不怕丢人。

憨柱的女人蹲下身,轻声在憨柱耳边喝道。

憨柱愣了一下,立马止住了呼喊,他瞪着眼说,想法子,有什么法子可想,二百块大洋呢。

活人还能叫尿憋死?亏你还是个男人,起来,实在不行咱挨家挨户借去,求去,先把大满赎回来再说。

憨柱嘟囔了一句,你说的轻巧,随即爬了起来,他确实急昏了。

大满表弟说,马子说了,二百大洋,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午时三刻北寨山茄子石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过期撕票。

众人七嘴八舌,骂马子黑心的有之,担忧撕票的有之,暗自庆幸的也有之。郭修谋拨开围观的众人,大家渐渐安静了下来,都拿眼看着苗家庄的保长,期冀他拿出一个可行的法子。郭修谋扫了众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到蹲在地上的憨柱身上,说当下最要紧的是凑钱,大满赎回来,再派人去女方家说说,晚会发嫁,马子要的是钱,钱凑够大满就能回来,不耽误晚上入洞房,什么时辰拜天地都行,非常时刻,不在乎那一时半会。

郭修谋的提议获得一致赞赏,少顷,无不为二百块大洋的赎金替憨柱发愁。别说二百块,只怕凭憨柱的家底,二十块能拿出就不错了。一时,众人头上笼上了一层阴云,替大满可惜,大喜的日子咋摊上如此倒霉的事情。

年前刘黑七在山南犯下的暴行还未彻底从人们记忆中消散,这冷不丁的又冒出这一档子事,喜悦迅速从人们脸上隐去,代之的是一满满的担忧。每个人无不心怀忧戚,设身处地地想,假如绑了自家孩子,砸锅卖铁也凑不出二百块大洋。众人有些奇怪,咋偏偏这么巧绑了大满,难道苗家庄有底播?没多久,苗家庄有马子底播的消息像长了翅膀,飞进各家各户。也有人说,说不定碰巧了,马子把大满当成地主老财家的新郎官了。

事实的确如此。躲在西北山口的马子吴三算是刚开张,几个人伏在秋后茂密的黄杆草窠里,贼眼嘘嘘地盯着猎物时,新郎官大满喜气洋洋的走进了他们的视野。也怨那头枣红大马实在扎眼,扯着缰绳的大满的表弟头顶只高出马背半指,长长的的毛发在明媚的阳光里闪闪发亮。无需说,这样的牲口绝对是个好牲口。而坐在马背上的大满又委实过于招摇,歪打误碰,大满成了马子吴三的肉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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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修谋不动声色地坐着,心里却翻江倒海。扳着指头数,山南的马子除了邵庄户,没有第二支马子队伍敢大白天下手。问题是邵庄户从来不在山南下手,而是舍近求远去湖西。庄户的原话,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这又是哪里的马子呢?难不是刘黑七又回来了?郭修谋的牙又疼了起来,烧掉的杂货铺子时不时地出现在梦里,让他醒来后总是心塞一阵子。

执喜二十余年,这是郭修谋遇到的第一档棘手的喜事。他吃惊之余又暗暗宽慰,毕竟绑的不是自家儿子,作为总执喜,添不了油也添不了盐,他能做的只是出谋划策,稳定人心,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再说,责任也不在他。

随后赶来的轿夫索要工钱,被郭修谋怼了个踉跄。郭修谋说都是十里八村的爷们,就别跟着添乱了,没说不给钱,这不是摊上事了么,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好不?再说,新娘子还没接来么,慌啥,别慌,先去客屋喝茶,少不了你们半个大子。西个轿夫被说得不好意思,无不佩服郭修谋的口才,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地退到一边去了。

苗褚氏两口子早己收拾妥当,端坐在厅堂里喝闲茶。按照往常惯例,只待迎亲的鞭炮一响,姚家会来个头面人物代表主家邀请东家赴宴,这也是苗家庄的老规矩。东家就是东家,长工就是长工,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姚家的老家长,曾经拄着拐棍教导憨柱,东家仁义是人家仁义,咱不能失了礼数,否则不笑话咱姚姓都是喝糊涂长大的?那还是憨柱大闺女出嫁那次。

苗褚氏两口子没等来喜庆的鞭炮声响,却等来了大满被绑票的消息。两人面面相觑,愣了一会才想起来让三妮坐。三妮哪有闲心坐呢,可看苗肇庆两口子的面孔,又不好贸然张口,轻易张了,被拒回来也不好看,苗家庄除了苗家能张口,也有这个潜在能力外,她实在想不出来谁家还能借二十块大洋给她应急。三妮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看着苗肇庆两口子的脸心下惴惴不安。娘家就这一个兄弟,若真的凑不出钱被撕了票,爹娘怎么活先不说,自己心里也会不安。

憨柱的三个闺女过得都不宽绰,也被郭修谋劝说回家筹钱,不管借也罢,磨也罢,最低一家不能低于二十块大洋。这是郭修谋权衡之后的结果,对于郭修谋的提议,她们没有二话,救自家兄弟要紧。把孩子托付给姥娘,三个闺女急急忙忙走了。

三个闺女走了,剩一个侄女却不愿意了,质问执喜的郭修谋啥意思,是不是她不算个户,好歹她也算姚家的闺女。郭修谋一拍脑袋,还真给忘了,不过,算不算闺女他说了不算,毕竟她是憨柱的侄女,侄女和闺女比起来,总是远了一层。但憨柱的侄女不这么看,她一首把憨柱当爹待,谁让她是憨柱一把拉扯大的呢。

憨柱兄弟俩,憨柱排行老大。憨柱有了第二个女儿不久,老爹在一场风寒带起的发烧中奔了鬼门关。这之前,娘己经在三年前离世,病因不明。

丧过父亲,兄弟俩作了一次彻夜长谈,说是长谈,主要是憨柱在说,其实憨柱也没说多少,更多时候,兄弟俩蹲在黑暗中沉默,各自想着以后的打算。毕竟憨柱大几岁,想法更成熟更有操作性,他建议弟弟二柱辞了敏河的长工,去苗家的窑上做个匠人。弟弟不同意,理由是不想让村里人看着兄弟俩都靠着苗家吃饭。憨柱对于弟弟的想法很不理解,黑暗中,憨柱的眼睛亮如烛炬,他腾地站起身,因为起得猛,眼一黑,差点摔倒,幸好靠着门板才不至于跌倒。他说,人都是为自己活着,你管人家怎么说,再说,嘴长在人家嘴上,你想拦也拦不住,只要咱自己行得正走得端,凭力气吃饭,你管别人怎么说。弟弟是个闷葫芦,憋了半天来了一句,反正我不,我就干我的长工。

憨柱为弟弟的不听话生气,,他认为很好的路子弟弟偏偏不走,这点他不能理解,尤其弟弟的理由,在他看来就不是理由。哪个人前不说人,哪个人后不被人说,俗语说听蝲蛄叫还不种庄稼了?嘴在别人头上,随他们怎么说去,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着,把你夸一包花也没用,肚子该饿还是饿。但是,最后,憨柱还是遵从了弟弟的心意,用女人的话说,他又不是小孩子了,只要正干,哪里干都一样。憨柱内里的担忧女人门清,她说,你不就是担心弟弟的工钱拿不到么。确实,那就是憨柱力促弟弟辞工的主要原因。女人说,她叔的东家又不是孙老财。

孙庄的孙老财名声真不咋地,经常使些心眼子坑长工。讲好的工钱年底结算的时候总是找借口扣一点,粮食要么是陈粮要么是秕秕猴。也因为如此,孙家的长工没有干时间长的,多则一年,少则三天。如此一来,孙家的孬名声就传出去了,孙家在敏河转圈也就招不到合适的长工了。

当初,二柱刚满十六岁,憨柱的老爹己经跟东家苗南拳说好了,去苗家的窑上做个匠人,工钱不按学徒工算,一年八百文,不管吃住。一年八百文不算少了,憨柱这样的壮劳力天明到晚的忙,一年才一千文钱呢。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二柱不愿意做个匠人,去了二十里外的孙庄当了长工。

憨柱遵从老爹的意思,亲自跑了一趟孙庄,苦口婆心劝说弟弟跟他回来,可弟弟铁了心,八头牛都没拉回来。干窑匠多好,风不打头雨不打脸,离家近,还能见到爹,见到咱一家人。憨柱谆谆善诱,期冀用亲情打动弟弟,谁知二柱脸一扭,被说了哥,我要去给东家割草去了,你回吧。

憨柱没招,回到家里,老爹看憨柱一个人怏怏回来眉头一展,说瞎子放驴随他去吧,哪里的黄土不养人,让他干吧,吃点亏没坏处。憨柱说,我听那庄上的人说,二柱干活的那家人家名声不咋样。老爹一挥手,咋样不咋样也就那样了,既然二柱铁了心想干,咱还说什么,说什么都没用,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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