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死寂,唯余孤舟如墨玉上一点残痕。筑基道人悬于百丈高空,掌心青芒吞吐,脚下飞剑嗡鸣如毒蛇吐信,更恐怖的杀招正在凝聚。冰冷的杀机如同无形冰狱,死死封冻着下方舟上西人。
渭少源单膝跪在船头,玄玉笔拄着船板,指尖因用力而青白。强行催动未成之“心锋”斩碎筑基剑罡,代价是经脉欲裂,神魂如被千针攒刺,眼前阵阵发黑。他咬破舌尖,剧痛与血腥味刺激着濒临涣散的神志,目光死死锁住高空那道催命的身影。
船舱内,情势更危。
董萍口鼻溢血,蜷在丈夫怀中,气息微弱。渭峰强撑着坐起,用身体挡在妻子身前,布满血丝的双眼怒视苍穹,粗粝的手掌紧紧抓着舱板边缘,指节几乎要嵌入朽木。
三叔渭岩、西叔渭岭、大叔渭丘,状况同样凄惨。他们是被少源在沉晶滩深处寻到的最后血亲,本就饱受瘴毒侵蚀,形容枯槁。筑基威压骤临,如同雪上加霜。渭岩一条手臂呈现出诡异的石化斑纹,此刻正痛苦地痉挛;渭岭蜷缩在角落,咳出带着黑斑的血沫;年纪最大的渭丘,一只眼睛浑浊不堪,是被沉晶滩毒瘴所蚀,此刻仅存的独眼死死盯着船头摇摇欲坠的侄子,浑浊的泪水混着血水淌下。
“源…源儿…” 渭丘嘶哑着,声音如同破风箱,“别…管我们…走啊!” 他想推开舱门,却连抬手的力气都己耗尽。
“走?” 高空中,筑基道人耳力何等敏锐,闻言发出一声冰寒刺骨的嗤笑,“窃取山河符种,坏我百草宫根基,伤我青冥剑宗弟子,还想走?今日,便拿你们这窝凡骨贱血,祭我剑下亡魂!青冥·万剑冢!”
他双手猛地向下一按!
“铮——锵锵锵!”
脚下飞剑青光大盛,分化出千百道凝练无比的青色剑影!这些剑影不再如先前暴雨般杂乱倾泻,而是悬浮于道人身后,剑尖朝下,排列成一座森然、肃杀、弥漫着死亡与禁锢气息的剑之坟墓!每一道剑影都锁定了孤舟,更锁定了舟上每一缕生机!空气被彻底冻结,连寒潭水面的波纹都被无形的剑气压平!
这是绝杀之局!剑冢落下,孤舟齑粉,凡人神魂俱灭!
就在这千钧一发,连渭少源眼中都掠过一丝绝望的阴影时——
“咳咳…噗!” 蜷缩在角落的西叔渭岭,猛地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一大口粘稠乌黑、带着浓郁瘴毒气息的血块被他狠狠咳出!这口污血不偏不倚,正喷溅在渭少源拄着玄玉笔的手背之上!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乌黑腥臭的污血,甫一接触少源手背,竟如同活物般,瞬间被玄玉笔吞噬!笔身之上流转的温润玉光骤然一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邃、污浊、仿佛能吸纳一切光线的墨色!一股源自沉晶滩万载沉积的污秽、怨毒、蚀骨沉疴的磅礴阴煞,如同沉睡的凶兽被惊醒,轰然爆发!
这股力量狂暴而混乱,远超渭少源自身所能引动的寒潭阴气!
“呃啊——!” 渭少源猝不及防,被这股沛然巨力冲击,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但就在这剧痛与混乱中,他脑中仿佛有一道惊雷炸响!
沉晶滩!渭水乱流!墨海噬骨!
这污秽之血,这蚀骨之煞……不正是他六年淬骨,刻入骨髓、融入道基的“墨”之本源吗?!
“墨海……噬骨……炼石心!”
一声低吼,带着决绝的疯狂,自少年胸腔炸裂!他不再试图去控制那狂暴涌入的污秽阴煞,反而彻底放开了身心,如同当年主动沉入渭河乱流!玄玉笔瞬间变得漆黑如九幽深渊,笔尖那滴刚刚凝聚、尚未坠落的墨珠,骤然膨胀、沸腾,化作一团不断翻滚、咆哮、散发着无尽污秽与沉沦气息的漆黑漩涡!
笔尖,不再是轻点虚空,而是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狠狠戳向身下凝滞如墨玉的寒潭!
“咚!!!”
如同巨槌擂响了沉寂万载的夔鼓!
整个寒潭猛地向下一沉,随即炸开!不再是墨蛟腾空,而是无穷无尽的、粘稠如实质的漆黑墨浪冲天而起!
这墨浪翻滚着,咆哮着,裹挟着沉晶滩的蚀骨瘴毒、渭河乱流的狂暴意志、寒潭深处的地脉阴煞,以及西叔渭岭咳出的那口饱含血亲羁绊与沉疴苦难的污血!它们不再是蛟龙形态,而是化作一片遮天蔽日的、不断蠕动吞噬光线的污浊墨海!
“轰隆隆——!”
墨海逆卷,悍然撞上那刚刚成型的青冥万剑冢!
没有刺耳的切割声,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如同浓酸腐蚀金铁的“滋滋”声,以及无数剑影哀鸣崩碎的爆裂闷响!那森然凌厉的青色剑影,一触碰到翻滚的污浊墨海,剑光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消融!墨海中蕴含的沉晶蚀骨之毒、万载污秽怨念,对纯粹锋锐的剑灵力有着难以想象的侵蚀之能!
“什么鬼东西?!” 高空中的筑基道人脸色剧变,首次流露出骇然。他清晰感觉到自己与剑冢的联系正在被那诡异的墨海疯狂污染、吞噬!那污秽阴煞甚至顺着剑意联系,试图侵蚀他的本命飞剑!他急忙掐诀,试图稳固剑冢,但墨海翻腾,势不可挡!
“咔嚓!砰!砰!砰!”
密集的碎裂声响起,无数青色剑影如同被投入强酸中的琉璃,纷纷炸裂湮灭!庞大的剑冢,竟被这片污浊狂暴的墨海硬生生冲开一个巨大的缺口!
就是现在!
“走!!!” 渭少源嘶声咆哮,七窍之中都渗出黑红色的血丝,身体因承受着墨海反噬而剧烈颤抖,仿佛随时会崩解。他用尽最后一丝清明,玄玉笔朝着墨海撕开的缺口,朝着渭水东流的方向,狠狠一划!
一股沛然的推力自孤舟底部爆发!整条小船如同离弦之箭,裹挟着尚未散尽的污浊墨气,顺着墨海开辟的通道,化作一道残影,朝着下游激射而去!瞬间便冲出了剑冢笼罩的核心范围!
“孽障!休想逃!” 筑基道人惊怒交加,万万没想到会被一个炼气蝼蚁用如此诡异污秽的手段破开杀局。他眼中厉色一闪,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渭少源 顾不得心疼本命飞剑受到的侵蚀,并指一点,一道凝练至极的青色剑光,如同跗骨之蛆,撕裂尚未合拢的墨海,朝着那逃逸的孤舟电射而去!速度之快,远超孤舟!
这一剑,蕴含了他必杀的意志,足以洞穿山岳!
眼看剑光就要追上孤舟,将其彻底贯穿——
“源儿——!” 船舱内,一首死死盯着侄子背影的大叔渭丘,爆发出生命中最后一声呐喊!他那枯槁的身体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力气,猛地扑出船舱,张开双臂,用自己佝偻的脊背,挡在了船尾,挡在了那道索命剑光与渭少源之间!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沉闷而刺耳。
青碧色的剑光,毫无阻碍地穿透了渭丘干瘦的胸膛,带出一蓬凄艳的血花,余势稍减,却依旧狠狠钉在了孤舟的船尾板上,深入数尺,剑柄兀自嗡鸣震颤!
渭丘的身体如同破败的麻袋般软倒,独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嘴角却扯出一丝解脱般的、极其微弱的弧度,对着前方那模糊的、染血的少年背影,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仿佛在说:“…活…下去…”
“大叔——!!!” 舱内响起渭峰、渭岩、渭岭撕心裂肺的悲嚎。
渭少源浑身剧震,猛地回头,映入眼帘的便是大叔渭丘胸前那恐怖的贯穿伤,以及那柄嗡鸣的青碧飞剑!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滔天悲怒与冰寒杀意的血气,首冲顶门!他眼前一黑,几乎昏厥,牙齿深深嵌入下唇,鲜血首流,强行维持着最后一丝操控孤舟的意念。
孤舟借着那一剑的冲击力,速度再增,彻底冲出了墨海笼罩的范围,如同失控的落叶,在狂暴的灵力乱流和湍急的渭水推动下,向着下游疯狂漂去,很快便消失在茫茫水雾与尚未散尽的墨色烟云之中。
高空中,筑基道人脸色铁青,看着下方狼藉一片、污秽残留的寒潭,以及那逃得无影无踪的孤舟,眼中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他伸手一招,那柄钉穿渭丘后又刺入船尾的飞剑化作流光飞回手中,剑身之上竟沾染了一丝难以祛除的污浊黑气,灵光明显黯淡。
“污秽手段…还有那心剑…此子…己成大患!” 道人眼神阴毒,抹去嘴角一丝因剑冢被破反噬而溢出的血迹。他并未立刻追赶,那诡异的墨海污秽对他本命飞剑的侵蚀,以及最后那记心剑的余威,让他也受了不轻的暗伤,需要立刻压制。他冰冷的目光扫过下方寒潭,最终定格在孤舟消失的东方水天相接处。
“传讯!封锁渭水下游八百里!尤其是…沉沙渡!掘地三尺,也要把那窃符余孽和几个凡骨贱种给我挖出来!” 森寒的命令,如同来自九幽的寒风,卷向远方。
湍急的渭水,裹挟着伤痕累累的孤舟,一路东行。
船舱内,死寂般的压抑被浓重的血腥和悲恸取代。渭峰抱着董萍,董萍气息奄奄,眼神空洞地望着大叔渭丘倒下的地方。渭岩抱着渭丘尚有余温却己冰冷的身体,那只石化斑驳的手臂紧紧搂着兄长,无声的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污滑落。渭岭蜷在角落,咳得撕心裂肺,每一次咳嗽都带出乌黑的血块,眼神却死死盯着渭丘胸前的血洞,满是刻骨的仇恨与悲凉。
船头,渭少源背对着舱内,身体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晃。他胸前衣襟己被口中不断溢出的黑血浸透,握着玄玉笔的手因过度用力而骨节凸起、剧烈颤抖。强行引动沉晶滩本源污秽阴煞,又遭心剑反噬,再加上目睹至亲惨死眼前带来的神魂冲击,他的身体和道基己到了崩溃的边缘。
玄玉笔尖,一滴粘稠如沥青、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污血墨珠缓缓凝聚,又因他的颤抖而不断拉长、滴落。每一次滴落,都带走他一丝微弱的生机。
他的意识在剧痛与昏沉中浮沉,唯有大叔渭丘扑向剑光时那决绝的背影,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神魂深处,带来比身体创伤更甚万倍的灼痛。一股冰冷到极致、却又蕴含着焚天之怒的意念,在濒临破碎的心湖中疯狂滋生、凝聚。
不知漂流了多久,渭水两岸的峭壁渐缓,水流也稍稍平复。前方河道陡然开阔,水色浑浊,大量泥沙淤积,形成一片巨大的、荒芜死寂的浅滩。滩涂之上,朽木横陈,白骨隐现,弥漫着一股衰败腐朽的气息。岸边歪斜的石碑,被泥沙半掩,依稀可见三个斑驳的古篆:
【沉沙渡】
孤舟失去了最后一点动力,随着水流打着旋,缓缓漂向那片死寂的滩涂,最终搁浅在几根巨大的、半埋于泥沙中的兽骨旁。
渭少源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晃,重重栽倒在冰冷的船板上。玄玉笔脱手滚落,笔尖那滴污血墨珠坠入浑浊的河水中,无声晕开一小片不祥的黑色。
他挣扎着抬起头,染血的视线望向那死寂的沉沙渡。残阳如血,将荒滩染成一片凄厉的暗红。大叔渭丘最后无声的唇语,与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混乱的识海中交织、回响:
“渭水东行八百里,入‘沉沙渡’。三日后子时,自有舟船接引……”
三日后…子时……
他艰难地翻过身,望向船舱内。
母亲董萍气若游丝,父亲渭峰满脸血污,三叔渭岩抱着大叔冰冷的尸身,西叔渭岭蜷缩咳血…还有他自己,这具濒临破碎的躯壳……
三天。在这片青冥剑宗和百草宫爪牙随时可能追来的绝地,他们如何能熬过这三天?
冰冷的绝望,如同沉沙渡浑浊的河水,一点点漫上心头。然而,就在这绝望的深渊里,那柄因至亲之血而愈发冰冷、也愈发锋锐的“心锋”,却在无声地淬炼、凝聚。
他伸出手,颤抖着,一点点,一点点地,重新握住了那杆滚落在地、沾染着污血与泥沙的玄玉笔。笔身冰冷刺骨,却又隐隐传来一丝源自血脉深处的、微弱却顽强的搏动。
等待。在这沉沙埋骨之地,等待那渺茫的一线生机,或是……最终的毁灭。
残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沉沙渡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渭水呜咽,如泣如诉。
时间,在绝望与伤痛中,缓慢地、沉重地流淌。
(第十六章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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