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光被百叶窗切割成细长的银白色光带，无声地匍匐在病房光洁的地板上。角落的壁灯散发着朦胧而恒定的暖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病床一角。万籁俱寂，只有监护仪规律而低沉的嘀嗒声，如同时间缓慢流淌的证明。
顾屿沉睡在药物的深沉作用里，眉头虽然依旧习惯性地微蹙，但那份紧绷到极致的痛苦似乎被抚平了些许。他侧着脸，大半面容陷在柔软的白色枕头里，只露出苍白的下颌线条和浓密的睫毛。那只缠满纱布的右手，以一种守护的姿态被他的左手笨拙地覆盖着，一起贴放在他的脸颊旁边。交叠的指掌之下，那点粉色的边缘在壁灯柔和的光线下若隐若现，像深埋地底却执着向上伸展的幼芽，汲取着这寂静中唯一的、微弱的暖意。他冰凉的皮肤，隔着纱布和手掌的厚度，隐约感知着那一点点被体温焐热的、不易察觉的甜香气息。这无意识的姿态，如同襁褓中的婴孩本能地贴近温暖源，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依赖与渴求。
陈姨在陪护椅上打了个盹，凌晨五点多便醒了。她轻手轻脚地起身，第一件事就是去察看顾屿的情况。当她端着温水盆和毛巾走近床边时，眼前的景象让她脚步猛地一顿，心尖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少年沉睡的侧颜安静得近乎脆弱，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两弯浓密的阴影。而他的脸颊，正无比依赖地、小心翼翼地贴在自己那只交叠的手背上。那姿势，仿佛守护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又像迷途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唯一的栖息地，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虔诚和全然的交付感。陈姨的目光落在那从指缝间顽强透出的粉色边角上，无声地叹了口气，眼神里充满了怜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动容。她放轻了所有动作，拧毛巾的水声都压到了最低，小心翼翼地擦拭他额角脖颈细微的汗意，动作轻柔得像怕惊醒一个易碎的梦。
清晨的阳光带着初秋的干爽气息，穿透百叶窗，将病房染成一片明亮的淡金色。苏暖阳几乎是踏着第一缕阳光进来的，小脸上带着一种执行重大任务的严肃和隐隐的兴奋。她今天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兔子挎包，一进门就首奔自己的小凳子，利落地坐下，目光第一时间投向顾屿的脸。
顾屿依旧睡着，但姿势和陈姨清晨看到时有些微的不同。他的左手似乎因为疲惫或放松，滑落了一点，不再完全覆盖在右手上，只是虚虚地搭着。这使得他右手手腕内侧那抹粉色创可贴，更大胆地暴露在晨光里，像一枚小小的胜利勋章。
暖阳的眼睛瞬间亮了！她的小手激动地捂了一下嘴，大眼睛里闪烁着纯粹的喜悦和骄傲——小草莓还在！而且，小哥哥把它放在脸旁边睡觉呢！沈阿姨说的“联结巩固”一定在变好！
就在这时，沈清如也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她的记录板。她的目光先是习惯性地扫过监护仪的数据，随后落在顾屿枕畔那只露着创可贴的手上，以及他那近乎依恋的睡姿。她的脚步在门口停顿了一瞬，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她快步走到床边，没有打扰顾屿，只是拿出笔，在记录板上飞快地书写起来，字迹带着一种发现重大进展的激动：
“重大突破性进展！ 对象在深度睡眠状态下，无意识地将‘安全信号物’（草莓创可贴）移至枕畔，并主动将脸颊贴近！此行为模式强烈暗示：1. 该信号物在潜意识层面己被高度内化为‘安全’与‘慰藉’的象征。2. 对象开始主动寻求与信号物的亲近接触，是防御机制松动、情感需求外显的关键标志！3. 肢体接触（脸颊贴合）进一步强化了信号物的‘抚慰’属性。巩固策略升级： 在保证无首接威胁的前提下，允许并鼓励苏暖阳在物理距离上适度靠近（缩短至两步），增加视觉接触频率和时长。同时，引入新的、与‘草莓’相关的低刺激视觉信号（如贴纸），进行关联泛化尝试！”
写完，她合上记录板，看向正眼巴巴望着她的苏暖阳，脸上露出了一个难得的、带着鼓励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暖阳立刻接收到了这个信号，小脸上也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用力点了点头，仿佛在说：收到指令！
苏暖阳今天显然是有备而来。她从小兔子挎包里神秘兮兮地掏了半天，终于掏出了一叠东西——不是一张，而是一整版！各种形状的、亮晶晶的粉色草莓贴纸！有圆圆的，有小花形状的，还有带银色小星星点缀的。每一颗草莓都画得水灵灵，在晨光下折射着细碎的光。
她像展示宝贝一样，拿起一张圆圆的草莓贴纸，对着顾屿的方向，用口型无声地说：“看…新的…小草莓…” 她的小脸上洋溢着一种分享的快乐和一点点小得意。
顾屿依旧沉睡着，毫无反应。但暖阳并不气馁。沈阿姨说了，要“温和”、“持续”。她想了想，又从小挎包里翻出了几张彩色的折纸——那是她昨晚缠着妈妈新买的。她拿起一张天蓝色的纸，开始笨拙地折起来。她记得幼儿园老师教过折纸飞机。小手不太灵活，折痕歪歪扭扭，但她很认真，小眉头都微微蹙着。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纸张被翻折时发出的轻微“沙沙”声。陈姨在一旁看着，脸上带着慈祥的笑意。沈清如则站在稍远的地方，观察着这安静的一幕，眼神专注。
终于，一个翅膀一高一低、机头有点歪的蓝色小纸飞机在暖阳手中诞生了。她拿起来，对着飞机头哈了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瞄准顾屿搭在被子外的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手臂，非常非常轻地掷了出去。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深渊吻光》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纸飞机歪歪扭扭地滑翔，轨迹飘忽，最终，机翼轻轻擦过顾屿左手小臂的皮肤，然后软软地落在了他的手臂旁边。
这触碰极其轻微，羽毛拂过一般。然而，就在纸飞机落下的瞬间，病床上，顾屿浓密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极其剧烈地、毫无征兆地颤动起来！
那颤动的幅度之大，频率之快，与他之前昏睡中任何一次细微的动静都截然不同！仿佛平静的深潭被投入巨石，激起了强烈的涟漪！他的眼皮虽然没有立刻睁开，但眼珠在薄薄的眼睑下急速地转动了几下，喉咙里溢出一声极其压抑的、模糊不清的呓语，像是被骤然拉出了某个沉溺的梦境边缘。那只搭在右手上的左手，也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
暖阳吓得一下子捂住了小嘴，大眼睛瞪得溜圆，紧张地看着顾屿。沈清如和陈姨也立刻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锁定着他。
几秒钟后，那剧烈的颤动才缓缓平息下来。顾屿的呼吸重新变得绵长，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惊扰只是深睡眠中一个短暂的涟漪。他并没有醒来，只是眉头似乎蹙得更紧了一些，像是重新坠入了某个不那么安稳的梦境。
暖阳这才敢松开捂嘴的小手，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她看看落在顾屿手臂边的纸飞机，又看看自己那一叠草莓贴纸，小脸上有点懊恼，又有点不知所措。沈阿姨说要靠近一点，要引入新信号…可是纸飞机好像吓到小哥哥了。
沈清如走了过来，轻轻拍了拍暖阳的肩膀，示意她别害怕，又指了指那叠草莓贴纸，做了一个贴在纸上的手势，然后指向顾屿病床旁边的床头柜。
暖阳立刻明白了！她拿起一张带着银色小星星的草莓贴纸，小心地撕下背胶，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头柜边——距离顾屿更近了一步！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那张亮晶晶的粉色小草莓，贴在了光滑的白色柜面上，就在顾屿头部侧转时视线最容易落到的位置。
贴好之后，她立刻退回到自己两步远的位置，重新坐好，大眼睛期待地看着顾屿沉睡的脸。那颗崭新的、亮闪闪的小草莓在晨光下格外显眼。
顾屿依旧沉睡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暖阳以为小哥哥完全没注意到时，顾屿原本侧向枕头的脸，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向床头柜的方向偏转了一点点角度。虽然幅度很小，几乎难以察觉，但他浓密睫毛覆盖下的视线方向，似乎正对着那颗刚刚贴上去的、亮晶晶的新草莓。
沈清如的笔尖在记录板上快速划过：“新视觉信号（贴纸）成功引起注意！对象视线方向出现无意识调整！关联泛化初步成功！”
整个上午，就在这种安静而微妙的氛围中度过。暖阳没有再尝试任何“投掷”行为，只是安静地坐着，时不时看看顾屿，看看床头柜上那颗新贴的草莓贴纸，偶尔小声地、断断续续地哼唱那首摇篮曲。顾屿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但身体姿态似乎比之前更放松了一些，那只紧握着创可贴的手，指间的缝隙似乎也更自然了一些。
午后，康复理疗师林薇再次到来，进行第二次床上被动活动。有了昨天的经验，暖阳在林薇开始动作的同时，就自觉地、轻轻地哼唱起“一闪一闪亮晶晶”。她的声音比昨天稳定了一些，虽然依旧稚嫩断续，但少了哭腔，多了几分安抚的专注。
顾屿的身体依旧会随着关节活动带来的牵扯感而绷紧、颤抖，压抑的痛哼难以避免。但那只握着创可贴的右手，在暖阳的歌声响起后，虽然依旧本能地收紧了一下，却很快便在那熟悉的、不成调的旋律中，缓缓地放松了力道，维持着一种不再自虐的状态。那点粉色安然地栖息在指掌间，像动荡世界里一个安静的小小避风港。
林薇的动作更加流畅。结束时，顾屿虽然依旧疲惫不堪，但那种消耗性的剧烈对抗明显减弱了。沈清如看着监测数据，微微颔首。
当夕阳再次将病房染成温暖的橘红色时，苏暖阳准备回家了。她走到床边，像昨天一样，隔着一步的距离，看着顾屿沉睡的侧脸。她的目光扫过他枕畔那只依旧握着创可贴的手，又看了看床头柜上那颗她贴上去的、亮晶晶的新草莓贴纸。
“小哥哥，”她用气声轻轻地说，像分享一个秘密，“暖阳明天…带小草莓去看星星…好不好？”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旁边的陈姨和沈清如都愣了一下。
苏暖阳的小手却下意识地伸进自己小兔子挎包最里面的小隔层，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小东西——一把黄铜色的、带着些许锈迹的旧钥匙。钥匙的齿痕有些奇特。那是昨天下午，她在小区那个荒废己久、据说以前是天文台的老建筑角落捡到的。当时只觉得好玩，像发现了宝藏。而现在，看着小哥哥紧握创可贴沉睡的样子，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在她的小脑袋里成形。
沈阿姨说要找一个安静、没有别人打扰的地方。那个废弃的天文台，顶上有个大大的圆穹顶，晚上能看到好多星星，平时根本没人去…那里，是不是一个比病房更安全的“秘密基地”？
这个念头让她小小的胸膛里鼓胀起一种奇异的兴奋和责任感。她紧紧攥住了那把冰凉的钥匙，仿佛握住了开启某个神秘未来的关键。
病床上，顾屿在昏沉中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他那只搭在右手上的左手，指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仿佛无意识地想要去触碰枕畔那点温暖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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