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相触的温度还未散去,暖阳那骤然爆发的惊恐尖叫却如同淬了冰的尖锥,狠狠扎进顾屿的心脏!
“别碰我——!”
她猛地抽回手,动作之大牵扯到打着石膏的手臂,痛得她小脸瞬间煞白,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那双刚刚还带着依赖和迷糊的杏眼,此刻充满了纯粹的、未加掩饰的恐惧,死死地瞪着顾屿,仿佛他是某种可怖的怪物。她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像寒风中即将凋零的叶子,拼命地向后缩,想要远离他,远离他指尖的温度,远离他这个人!
“暖阳!”顾屿的手僵在半空,指尖残留着她皮肤微凉的触感,心却瞬间沉入冰窟!那声尖叫和那充满恐惧的眼神,比任何断裂的肋骨、任何体内的高热都要来得猛烈尖锐!他脑中“轰”的一声,那个蜷缩在阴暗墙角、被小小的她嫌弃为“脏东西”的画面,与现实重叠,狠狠撕开了他心底最深的伤疤!原来……那不是错觉……在她最脆弱、最本能的时刻,她记忆深处烙印的,是那个不堪的自己!
“别过来!别碰我!血……好多血……”暖阳的声音破碎而尖利,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抑制的战栗,她胡乱地挥舞着那只没受伤的手臂,试图阻挡他,目光涣散而惊恐,仿佛透过顾屿,看到了某种极其恐怖的景象,“车……冲过来了……红……全是红的……”
“暖阳!是妈妈!是妈妈啊!”秦婉容扑到床边,泪流满面地试图抱住女儿颤抖的身体,“没事了宝贝,没事了!你看清楚,是小哥哥啊!是顾屿!是他救了你啊!”她的声音带着泣血的安抚和心碎。
然而暖阳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恐惧旋涡,对母亲的呼唤置若罔闻,只是本能地抗拒着顾屿的方向,身体因恐惧和疼痛而剧烈抽搐:“走开!让他走开!好可怕……好可怕……”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小小的身体因极度的情绪波动和身体的虚弱而再次濒临极限,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
“暖阳!冷静!看着我!”苏明远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响起,他迅速按响了呼叫铃,同时上前一步,试图用自己的身体隔开女儿惊恐视线里的顾屿。他看向顾屿的眼神极其复杂,有对女儿状况的焦灼,也有对顾屿此刻惨白如纸、仿佛灵魂被抽空般神情的审视。
护士和医生迅速冲了进来。场面一时混乱。医生一边检查暖阳的生命体征,一边快速下达指令:“病人情绪极度激动,有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表现!立刻注射镇静剂!控制情绪!家属请先出去!立刻!”
“不!我要妈妈!妈妈别走!”暖阳在药物注入前的最后一刻,死死抓住了秦婉容的衣角,如同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眼神里的恐惧稍稍褪去,被巨大的依赖取代,但对顾屿方向的抗拒依旧清晰。
秦婉容心如刀绞,只能紧紧回握女儿的手,泪眼婆娑地看向被护士强硬推着轮椅往外送的顾屿,那眼神充满了愧疚和无声的恳求。
顾屿没有任何反抗。他像一尊瞬间失去所有生气的石雕,任由护士推着他离开。轮椅碾过冰凉的地砖,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声音。他低着头,视线死死地、近乎自虐般地钉在自己那只刚刚触碰过暖阳、此刻却如同被烈火灼烧般刺痛的手上。
病房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的混乱和暖阳破碎的哭喊。
走廊里死寂一片。惨白的灯光打在顾屿毫无血色的脸上,映出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线,和额角那道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的浅疤。高烧似乎被这巨大的冲击彻底压了下去,只剩下彻骨的冰冷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钝痛,从心脏蔓延至西肢百骸。
“顾同学,你……”护士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担忧地开口。
“我没事。”顾屿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低沉得几乎听不见。他抬起头,眼神空洞得可怕,里面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绝望、自厌和一种濒临崩溃的沉寂。“送我回去。” 他不再看那扇紧闭的门,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凌迟。
轮椅被推回冰冷的病房。护士扶着他躺下,看着他如同破碎玩偶般毫无生气的样子,叹了口气,仔细检查了他的伤口和体温,又倒了温水放在床头,低声叮嘱了几句,才忧心忡忡地离开。
病房里只剩下顾屿一个人。死寂如同厚重的棉絮,沉甸甸地压下来,几乎令人窒息。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变幻的光影,却照不进他心底分毫的暖意。
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体的疼痛在高热退去后变得更加清晰,断裂的肋骨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沉闷的钝痛,脾脏修补处的坠胀感也未曾消失。但这些,都远不及心口那片被彻底撕裂、暴露在冰冷空气中的伤口来得痛彻心扉。
暖阳那充满恐惧的眼神,那声尖锐的“别碰我”,那语无伦次的“血”和“可怕”,如同最锋利的刻刀,一遍遍在他脑海中重演。每一个画面,每一个音节,都精准地凌迟着他最脆弱、最自卑的神经。
原来……在她最深的恐惧里,他……是和那场车祸的猩红、和死亡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可怕”存在?原来……她潜意识里,从未忘记过角落里那个“脏东西”?
这个认知带来的毁灭性冲击,几乎碾碎了他刚刚因她苏醒而燃起的全部希望和力量。苏明远的“血契”如同沉重的枷锁,锁住了他的喉咙,而暖阳的恐惧,则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锁扣深处。
他不是她的盾,他是她的噩梦源头。
巨大的无力感和自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吞没。他猛地闭上眼,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浓重的血腥味,才将那几乎冲破喉咙的、野兽般的痛苦嘶吼死死压了回去。身体因极度的压抑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额角和颈间的青筋根根暴起。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被轻轻推开。陈姨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汤盅,脚步放得极轻地走了进来。作者“芋涡”推荐阅读《深渊吻光》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看到顾屿紧闭双眼、眉头紧锁、浑身散发着浓重绝望气息的样子,她深深叹了口气,眼中满是心疼。
她将汤盅轻轻放在床头柜上,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默默地拿起温热的湿毛巾,动作极其轻柔地擦拭顾屿额头上不知是因疼痛还是情绪翻涌而沁出的冷汗。
“小屿啊……”陈姨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温和,“隔壁那丫头……吓坏了吧?刚捡回条命,魂儿还没定呢,脑子里全是那吓死人的场面……她不是冲你,她是被那场祸事魇住了。”
顾屿依旧紧闭着眼,没有任何反应,只有睫毛剧烈地颤抖着,泄露着内心的翻江倒海。
陈姨也不在意,继续用那温热的毛巾,极其小心地擦拭他冰冷汗湿的脖颈和手臂,像是在擦拭一件价值连城却濒临破碎的瓷器。“那孩子,打小胆子就不算顶大,就是心善,见不得人受苦。小时候看见只受伤的小鸟,都能哭半天……这回,是真真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能捡回条命,是老天爷开眼,也是你……”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豁出命去护住了她。”
“可她怕我……”顾屿的声音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痛苦,“她怕我……像怕那个撞她的东西……”
陈姨擦拭的动作顿住了。她看着顾屿苍白脸上那深切的痛苦和自厌,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悲悯:“傻孩子,那不是怕你。那是……她还没分清。那场祸事太急太凶,她小小的脑袋瓜里,最后记住的,怕不就是你扑过去时……那满眼的红,还有你自己身上的血……她现在,是把那天的‘红’和‘血’,都当成了‘可怕’的记号。你离她最近,身上又带着伤,她……她这是糊涂着呢,分不清哪个是救她的,哪个是要害她的。”
陈姨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顾屿绝望的心湖里激起了一丝微弱的涟漪。他缓缓睁开眼,眼底布满了血丝,空洞而迷茫地看着天花板。
“给她点时间,也给你自己点时间。”陈姨拿起那盅温热的鸡汤,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递到顾屿唇边,“先把身子养好。你这身伤,也是为她落下的。你垮了,等那丫头真清醒过来,明白过来了,她该多心疼?多自责?”
“等她……明白过来?”顾屿喃喃地重复着,眼神里却没有光亮。
“会的。”陈姨的语气异常笃定,带着一种岁月沉淀的智慧,“那丫头的心啊,亮堂着呢。等她缓过这阵儿,魂儿归了位,她比谁都清楚,是谁把她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自己这身骨头养结实了,别让她醒来看见你这副样子,又吓得掉眼泪。”她将勺子又往前送了送,“来,听话,喝点汤。老母鸡炖的,最补元气。”
温热的鸡汤香气萦绕在鼻尖。顾屿看着陈姨眼中不容置疑的温和与关切,又看看那盅代表着“活下去”、“养好身体”的鸡汤。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陈姨举着勺子的手都有些发酸。最终,他极其缓慢地、艰难地张开了干裂的嘴唇,接受了那勺温热的汤汁。
机械地吞咽着。味同嚼蜡。但一股微弱的暖流,还是顺着喉咙滑下,稍稍驱散了一点盘踞在西肢百骸的冰冷。
陈姨耐心地喂了小半盅,看着顾屿似乎恢复了一点生气,才放下碗,仔细替他掖好被角。“好好睡一觉,别胡思乱想。暖阳丫头那边有她爸妈守着,医生看着,出不了岔子。你得先顾好自己。”
陈姨收拾好东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病房。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走廊的光线。
病房再次陷入昏暗的寂静。鸡汤带来的那点微弱暖意,很快又被无边无际的冰冷和心头的钝痛吞噬。暖阳恐惧的眼神和尖叫,依旧如同梦魇般在脑海中盘旋。
他偏过头,目光落在枕畔。
染血的草莓创可贴,像一个无声的嘲讽。救赎的开始,如今却成了恐惧的烙印。而旁边,那把冰冷的黄铜钥匙,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微的光泽,仿佛通往一个未知的、冰冷的出口。
“变强……”
“只有变强……才能成为她的盾……”
苏明远的话,如同魔咒般在死寂中响起,带着一种残酷的清醒。
是啊,他不能垮。血契还在。他欠她的命。即使她现在怕他,厌恶他,他这条命,也必须为她留着。他必须站起来,必须拥有力量,才能在她需要的时候……哪怕只是远远地、不被她恐惧地……守护她。
一股近乎偏执的狠厉,在绝望的深渊底部,如同顽强的藤蔓般,再次疯狂滋长起来。它汲取着痛苦和自厌作为养料,支撑着摇摇欲坠的意志。
顾屿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的剧痛让他闷哼出声。他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抗议,开始在脑海中,一遍遍地回忆医生和护士交代过的、关于肋骨和脾脏术后恢复的注意事项,关于如何在不牵扯伤口的情况下,进行最基础的、维持肌肉活性的训练动作。
他需要尽快恢复体力。哪怕只是能自己坐起来,自己下床走几步,都行。
黑暗中,他无声地、极其缓慢地尝试着挪动自己的脚趾,然后是脚踝,再是腿部肌肉极其轻微的绷紧、放松……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和巨大的体力消耗,冷汗很快再次浸湿了额发和后背。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如同最沉默的苦行僧,在黑暗和剧痛中,执拗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微小的抗争。
时间在无声的自我折磨中流逝。窗外的霓虹渐渐黯淡,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了城市。
就在顾屿因极度疲惫和疼痛而意识再次模糊,即将被黑暗吞没的边缘——
“叩、叩叩。”
极其轻微、带着犹豫的敲门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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