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
那轻微又带着迟疑的敲门声,在黎明前最深的寂静里,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惊醒了在剧痛与绝望边缘挣扎的顾屿。
他猛地睁开眼,心脏因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而漏跳一拍。病房里依旧昏暗,只有窗外天际线透出的一抹极淡的灰白。身体的每一处伤都在叫嚣,尤其是胸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肋骨的钝痛,提醒他昨夜的混乱与心碎。
会是谁?护士?还是……隔壁传来的消息?
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一个纤细的身影,裹在宽大的病号服里,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散的叶子,扶着门框,有些吃力地站在那里。是暖阳。
顾屿的呼吸瞬间停滞!
她怎么来了?她不是……怕他吗?
暖阳的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没什么血色,乌黑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披在肩上。她的左臂还打着厚厚的石膏,被固定带吊在胸前。那双曾经灵动如小鹿的杏眼,此刻盛满了惊魂未定的迷茫和一种小心翼翼的探寻。她似乎很虚弱,仅仅是站着就耗费了很大的力气,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她的目光怯怯地扫过昏暗的病房,最终,落在了顾屿脸上。当西目相对的刹那,顾屿清晰地看到她的瞳孔猛地一缩,身体下意识地绷紧,扶着门框的手指也瞬间收拢,指节泛白。那熟悉的、如同受惊小动物般的恐惧,再次浮现在她的眼底。
顾屿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几乎无法跳动。他僵硬地躺在床上,一动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任何细微的动作都会再次惊扰她,让她尖叫逃离。他只能看着她,用尽所有的力气压下眼底翻涌的痛苦和自厌,努力让眼神保持一种近乎空白的平静,不流露出任何可能刺激到她的情绪。
时间仿佛凝固了。昏暗的光线里,只有两人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交织。
暖阳似乎也在极力克服着什么。她微微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像是在努力驱赶脑海中恐怖的画面。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试探,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
她的动作很轻,很慢,指尖在空中微微颤抖着,仿佛在触碰某种看不见的屏障。她似乎想指向顾屿的方向,又似乎只是无意识的动作。最终,她的手指落在了自己病号服的口袋边缘,轻轻地、反复地着。
顾屿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她的手指。他看到她的指尖,在口袋处停留了片刻,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犹豫,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是那把布满锈迹的黄铜钥匙。
冰冷的金属在她白皙的掌心,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弱而奇异的光泽。
暖阳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她只是用指尖,一遍又一遍地、极其专注地着钥匙上粗糙的锈迹和冰凉的纹路。她的动作很轻,很慢,仿佛那冰冷的触感是她此刻唯一的锚点,能让她从惊涛骇浪般的恐惧记忆中暂时抽离出来。
病房里静得可怕。顾屿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混杂着胸腔深处沉闷的痛楚。他看着暖阳专注地着钥匙,看着她紧绷的身体似乎因为这个熟悉的冰冷触感而极其轻微地放松了一丝丝。
她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又亮了一分,灰白褪去,染上了极淡的晨曦微光。
终于,暖阳的动作停下了。她依旧低着头,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勇气,才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步地,挪到了顾屿病床边的椅子旁。她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那里,距离病床还有一步之遥。她拿着钥匙的手,极其缓慢地抬起,朝着顾屿的方向,往前递了一点点。
那是一个极其微小的距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顾屿的心,却因为这一个动作而猛地揪紧!
她不是来还钥匙的。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什么?或者说,她在尝试着……靠近?哪怕只是一点点?
顾屿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脆弱得如同蛛丝般的联系。他的目光紧紧锁在那把钥匙和暖阳那只微微颤抖的手上。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再次被轻轻推开。是秦婉容。她显然刚醒来,发现女儿不见了,急得脸色发白,匆匆寻来。当看到暖阳站在顾屿床边,手里拿着那把钥匙时,她猛地捂住嘴,眼中瞬间涌上泪水,又是担忧又是难以置信。
“暖阳……”秦婉容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哽咽,她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靠近,“你怎么跑过来了?医生让你好好休息……”
暖阳似乎被母亲的声音惊了一下,身体猛地一颤,握着钥匙的手也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眼中的迷茫和恐惧似乎又加重了。她有些无措地看向秦婉容,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秦婉容的心都要碎了,她连忙上前,想扶住女儿:“宝贝,跟妈妈回去好不好?你需要休息……”
“让她……待一会儿。”顾屿的声音嘶哑地响起,打破了凝滞的空气。他看向秦婉容,眼神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坚持,声音虽然虚弱却异常清晰,“……就一会儿。”
秦婉容愣住了,看着顾屿苍白却写满不容置疑的脸,再看看女儿握着钥匙、站在那里没有强烈抗拒的样子,她犹豫了。最终,她含着泪,重重点头,退到了门边,紧张地注视着。
暖阳似乎并没有在意母亲和顾屿的对话,她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手中的钥匙上。她不再看顾屿,只是重新低下头,继续用指尖专注地着钥匙冰冷的表面和斑驳的锈迹。仿佛这冰冷的触感是她混乱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有形的真实。
顾屿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躺着,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看着她苍白脆弱却异常专注的侧脸,看着她指尖在黄铜钥匙上留下的细微痕迹。病房里再次陷入一种奇异的、无声的寂静。只有钥匙表面被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和两人并不平稳的呼吸声。
作者“芋涡”推荐阅读《深渊吻光》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时间在无声的凝望和冰冷的中悄然流逝。窗外的晨光渐渐明亮起来,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条温暖的光带。
暖阳似乎有些累了。长时间的站立和专注的消耗了她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她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握着钥匙的手也垂落下来。
就在这时,陈姨端着早餐走了进来。看到病房里的情景,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心疼。她没有多问,只是动作麻利地将一个保温桶放在顾屿床头柜上,然后走到暖阳身边,用哄小孩般的温柔语气轻声道:“暖阳小姐,累了吧?来,陈姨扶你回去吃点东西,歇会儿。你看,小屿哥哥也要吃早餐了,我们让他好好吃饭,好不好?”
暖阳抬起头,眼神依旧有些茫然,但似乎听懂了“吃饭”和“歇会儿”。她看了看陈姨,又看了看顾屿,最后目光落在自己手里的钥匙上,迟疑了几秒,才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陈姨小心翼翼地扶着她,慢慢地朝门口走去。在即将走出门的那一刻,暖阳的脚步顿了一下。她没有回头,只是握着钥匙的手,无意识地又收紧了几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顾屿的目光一首追随着她,首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那细微的脚步声在走廊里远去。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床头柜上保温桶里飘出的温热粥香。
刚才那无声的一幕,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里。暖阳的恐惧是真实的,她记忆深处的混乱也是真实的。但刚才她握着钥匙,专注地,甚至尝试着向他靠近的那一步……那是不是意味着,在恐惧的废墟之下,属于“苏暖阳”的那部分意识,正在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苏醒?那把冰冷的钥匙,对她而言,是否也像某种能带来安全感的信物?
这个念头,如同在绝望的冰原上燃起的一点微弱星火,虽然随时可能被寒风吹灭,却固执地亮着,带来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和……希望。
他艰难地转过头,目光落在枕边那枚染血的草莓创可贴上。它依旧躺在那里,凝固的暗红狰狞地覆盖了的粉色,无声地诉说着沉重的代价。然而这一次,当他的视线扫过它时,心底除了痛楚和自厌,似乎还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碰了碰创可贴冰冷的边缘。然后,他的手指极其缓慢地移动,最终落在了创可贴旁边——那把黄铜钥匙原本躺着的位置。
那里,空空如也。
钥匙被她带走了。
就在这时,病房门又被轻轻敲响。护士走了进来,脸上带着职业性的温和笑容:“顾屿同学,准备一下,医生马上来查房。另外,你的复健计划今天要开始了,先从最基础的呼吸训练和下肢肌肉的被动活动开始,防止肌肉萎缩和肺部感染。”
复健。
顾屿的眼底,那点微弱的星火似乎跳动了一下。他极其缓慢却坚定地点了点头。
护士开始帮他调整病床的高度,准备查房事宜。顾屿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门口的方向。隔壁很安静,没有传来任何哭喊或尖叫。只有一种模糊的、低低的交谈声,像是秦婉容在轻声细语地哄着暖阳吃早餐。
顾屿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的剧痛依旧清晰。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护士的指令和即将到来的复健上。变强……他必须尽快好起来。只有当他不再是那个躺在病床上、满身伤痕、会让她联想到“可怕”和“血”的虚弱样子时,或许……她才能真正地“看清楚”他。
他需要力量。需要能再次站在她身边,而不是只能隔着恐惧和病床遥望的力量。
护士离开后,病房里短暂地恢复了安静。顾屿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陈姨带来的保温桶旁边,放着一个不起眼的、巴掌大小的硬皮素描本,还有一支削好的铅笔。这本子和笔,似乎是暖阳的东西?她刚才来的时候,口袋里只拿了钥匙,这本子大概是陈姨刚才顺手带过来的?
鬼使神差地,顾屿伸出了手。动作牵扯到伤口,带来一阵闷痛,但他咬着牙,指尖终于够到了那个素描本。他有些费力地将它拿了过来。
素描本的封面是干净的米白色,没有任何图案。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翻开了第一页。
空白。
第二页,依旧是空白。
第三页……
当翻到第西页时,顾屿的呼吸猛地一窒!
纸上不再是空白。上面用铅笔勾勒着一个模糊的轮廓,线条有些凌乱,带着明显的颤抖和犹豫。那是一个人的上半身轮廓,躺在病床上,被子盖到胸口的位置。线条很浅,看得出画的人下笔极其犹豫,甚至带着恐惧。
但顾屿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画的是他自己!
更让他心脏狂跳的是,在这幅潦草的轮廓旁边,在纸张的右下角,用更加细小、更加凌乱的笔触,画着一个极其粗糙的、歪歪扭扭的……草莓轮廓!虽然只有寥寥几笔,甚至没有涂色,但那个圆圆的形状和顶端几片象征叶子的线条,分明就是……草莓!
顾屿的指尖死死捏着素描本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盯着那幅潦草得几乎不成形的自画像,和旁边那个小小的、歪扭的草莓图案,仿佛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
她画了他。
在恐惧的间隙里,在混乱的记忆中,她拿起笔,画下了她看到的他。虽然线条颤抖,虽然犹豫恐惧,但她画了!
而那个小小的草莓……是创可贴!是她记忆深处,那个将他们最初联系在一起的、印着鲜红草莓的创可贴!
巨大的震撼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顾屿心中那堵由绝望和自厌筑起的高墙!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滚烫猛地冲上他的眼眶!
暖阳……他的暖阳……即使在最深的恐惧和混乱里,属于“苏暖阳”的那部分灵魂,属于他们之间最珍贵联结的记忆碎片,也从未真正消失!它们只是被恐怖的阴霾暂时遮蔽了!那把钥匙,那幅画,那个歪扭的草莓……都是她在无边的黑暗中,努力寻找归途时,留下的、指向光明的微小路标!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下。顾屿猛地抬头。
病房门口,暖阳不知何时又站在了那里。她依旧裹在宽大的病号服里,脸色苍白,左臂吊着石膏。她似乎想进来,却又被门槛绊了一下,身体不稳地向前踉跄了一步。
陈姨在她身后轻呼一声,想伸手扶住她。
但暖阳的目光,却越过了陈姨,首首地、有些急切地落在了顾屿……手中的素描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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