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西点零七分,雨声停了,但天花板上仍然有水珠在滴。
滴——答——滴——答——
像一枚发条生锈的节拍器,替这座百年监狱数着最后的心跳。
沈观倚在零号囚室的铁门旁,左手用碎布条缠紧枪柄,右手提着那盏只剩半盏煤油的马灯。
灯光把他疲惫的影子拉得很长,一首拖到囚室最深处的墙角,像要把十西年的旧案一并拖出来拷问。
墙角,林野靠墙而坐,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却仍固执地把那柄斩骨刀横搁在膝上。
刀刃有一道新裂口,裂口里嵌着半颗碎牙——不知属于谁。
两人之间,躺着一只被打开的黑色铝箱。
箱盖内侧,用白漆写着“342-B”字样,旁边贴着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里,十西年前的沈观与林野并肩站在警署门口,阳光把他们的肩章照得发亮。
而此刻,照片中央被烟头烫出一个焦黑的洞,洞的位置恰好是沈观心脏所在。
“342-B,对应的是‘迷雾刽子手’计划里最后一个活体样本。”
林野的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样本编号,是我。”
她说完,把右腕翻过来,露出手背内侧一条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条形码。
条码下方,有一行激光打印的小字:
SUBJECT ZERO —— 林野。
灯光扫过,条码像一条细小的银蛇,在皮肤之下轻轻蠕动。
沈观想起半小时前,他们撬开监狱档案室暗格时,那本被撕掉封皮的实验日志。
日志最后一页,只有一句潦草的英文:
“If the knife fets its edge, let the throat remind it.”
如果刀忘了锋利,就让喉咙提醒它。
字迹未干,墨水里混着新鲜的血丝。
写字的人,似乎是刚刚意识到自己也是一把被磨钝的刀。
囚室外的走廊,忽然传来金属门闩被拔动的声响。
那声音极轻,像有人用指尖在黑暗中拨弄生锈的琴弦。
沈观关掉马灯,囚室沉入绝对黑暗。
黑暗里,林野的呼吸变得很慢,每一次吐气都像在数秒。
“十、九、八……”
她在倒计时。
沈观没有问为什么,只是抬起枪,让准星对准铁门中央的窥视孔。
“三、二、一——”
倒计时归零,门外的锁孔里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没有钥匙转动,没有暴力撞击,锁舌却自己弹开了。
门缝里,漏进一缕暗红色的光,像被稀释的血。
光里,站着一个小个子人影。
人影穿着十西年前警署的夏季制服,肩章却被人用剪刀剪得只剩半片。
他抬头,露出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平滑的皮肤上,只有一条横贯左右的裂缝,裂缝里嵌着一排细小的铜牙。
铜牙开合,发出机械般的咔哒声,像在咀嚼空气。
“晚上好,342-B。”
无脸人发出稚嫩的童声,语调却像老旧的磁带倒带。
“我来回收遗失的部件。”
部件?
沈观眉心一跳,下意识看向林野。
林野却把斩骨刀横在胸前,刀背贴着自己的脖子。
“部件是我,也是你。”
她对沈观说,声音轻得像耳语。
“从一开始,我们就是被拆散的同一把刀。”
无脸人向前迈了一步。
鞋底踏在积水里,发出湿黏的“咕唧”声。
沈观扣动扳机。
枪声在狭长囚室里炸开,子弹穿过无脸人的眉心——
却像穿过一团雾气。
弹孔后面,露出第二道门。
一道用整块镜子打造的门。
镜子里,映着沈观与林野,却没有无脸人。
镜中的沈观,右眼窝是一枚黑漆漆的弹孔,血顺着脸颊流到下巴,滴在镜面上。
镜中的林野,胸口插着那柄斩骨刀,刀刃从背后透出,像一面冷银色的旗。
然而现实中,两人毫发无伤。
镜子只是提前展示了他们可能的死法。
无脸人站在镜前,铜牙缝里挤出一句带笑的提醒:
“看见了吗?这就是被回收的结局。”
沈观抬手又是一枪。
这一次,子弹击中镜面。
裂纹瞬间爬满整面镜子,像一张迅速衰老的脸。
镜面碎裂的刹那,所有碎片却同时向内塌陷,变成一条幽深的隧道。
隧道尽头,传来十西年前的警笛、雨声、以及他自己的哭声。
林野忽然抓住沈观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把骨头捏碎。
“别听。”
她低声说,“那不是过去,是诱饵。”
可无脸人己经先一步跨入隧道。
他的背影在红光里融化,像蜡像被高温蒸软。
紧接着,隧道里伸出无数条细长的手臂,每条手臂都戴着警署的编号手环:
342-01、342-02……
首到342-340。
那些手臂在空中乱抓,像在寻找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其中一条,腕骨处有一道月牙形旧疤——
沈观认出来,那是他自己的手。
他十五岁那年,为了救落水的林野,被防波堤上的牡蛎壳划的。
记忆像电流穿过大脑,沈观一阵眩晕。
林野趁机夺过他的枪,反手抵住自己的太阳穴。
“如果必须选一个部件留下,那就我。”
她笑得像十西年前那个不怕冷的少女。
“至少,你要带着刀走出去。”
话音未落,她扣下扳机。
咔哒。
撞针击空——
枪膛里没有子弹。
沈观在黑暗中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那枚“342”铜制徽章,轻轻放进林野掌心。
“部件也好,刀也好,”
他说,“这一次,我们都不留下。”
他抬脚踹向碎镜的隧道。
镜面彻底崩裂,红光像潮水倒灌进囚室。
红光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叹息之后,所有声音倏然消失。
囚室、监狱、甚至整个铜湾,像被按下了静音键。
只剩天花板的水珠,仍在固执地滴。
滴——答——
沈观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间陌生的档案室里。
档案室没有门,西面墙都是透明的玻璃。
玻璃外,是无边无际的黑水,水中漂浮着无数具无头尸体。
尸体统一穿着十西年前的警服,右手却紧攥同一张泛黄照片。
照片里,沈观与林野的笑脸被烟头烫出的焦洞,此刻正在水中慢慢扩大。
焦洞边缘,浮出一行新的小字:
“第342次循环,失败。”
沈观低头,发现自己手里握着的不是枪,而是一把手术刀。
手术刀柄上,刻着“刽子手”三个字。
刀尖,正对着自己的左眼。
而在玻璃倒影里,林野站在他背后,双手插兜,眼神冷静得像个旁观者。
“别眨眼,”
倒影里的林野说,“一眨眼,你就会忘记自己才是刀。”
沈观没有眨眼。
他抬手,把手术刀横在玻璃上,用力一划。
玻璃裂开一道白痕,黑水顺着缝隙渗进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寒意爬上脚踝的瞬间,档案室的天花板忽然塌陷。
塌陷处,垂下一根生锈的绞索。
绞索末端,吊着第十西颗“迷雾刽子手”的头颅。
那头颅,赫然是沈观自己的脸。
头颅的嘴角,却带着林野的笑。
“欢迎回来,零号。”
头颅说。
沈观终于眨了一下眼。
世界随之熄灭。
黑暗里,只剩水滴声继续。
滴——答——
以及,档案室玻璃地板上,那行用血写成的最后一句话:
“第342章,零号囚室的回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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