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砚秋的狐裘下摆扫过禁地边缘的冻土时,带起的冰尘还未落地,他便骤然停住了脚步。颈后三寸的皮肤突然泛起一阵针扎似的麻痒,那是前世瘫痪在床时,尾椎骨常年受压产生的幻痛——一种刻进骨髓的警示。
他缓缓回头,视线穿透弥漫的寒雾,落在那片亘古不化的寒潭上。
往日里总泛着青黑色漩涡的潭水,此刻竟平得像面淬了冰的铜镜。水汽在镜面上方凝成细密的霜花,又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向上盘旋、聚拢。冰雾中渐渐显露出床脚的轮廓,是医院特供的那种可调节病床,金属支架上还沾着半干涸的碘伏痕迹。接着是床头的输液架,挂钩上悬着的葡萄糖瓶在虚空中微微晃动,瓶身印着的生产日期,正是他中风入院的第三天。
“嗬……嗬……”
微弱的喘息声从水影中溢出,像破旧风箱在拉动。冯砚秋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张躺在水床上的脸,沟壑纵横的皮肤下凸起嶙峋的骨骼,鼻翼两侧深如刀刻的法令纹,还有下颌处那圈因为长期插鼻饲管而泛白的皮肤,分明是六十二岁的自己。
枯瘦的手搭在床沿,指节因为长期缺乏活动而变形,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污垢。冯砚秋盯着那根蜷曲的食指,突然想起某个暴雨夜,他拼尽全力想按响床头的呼叫铃,那根手指却像灌了铅,在距离按钮半寸的地方反复颤抖,最终无力垂落。监护仪的滴答声在空荡的病房里回荡,像在为他的尊严敲丧钟。
“旧我不死,新道不生。”
裂穹的声音仿佛从冰潭深处涌来,带着万年玄冰的寒气,撞得他识海嗡嗡作响。冯砚秋猛地低头,看见自己倒映在潭边冰面上的脸——二十三岁的轮廓,眉骨锋利如刀削,眼窝虽深却亮着野火般的光。这具身体里奔涌的力量让他能徒手掰断精铁,可此刻,那具水影散发的绝望气息,竟让他肩胛骨泛起熟悉的酸麻。
那是长期卧床导致的肌肉萎缩痛。是每次康复训练时,膝盖骨摩擦发出的“咔啦”声。是护工替他翻身时,床单摩擦后背褥疮的灼痛感。这些被他刻意埋葬的记忆,此刻像冰锥般从西面八方刺来。
水影突然动了。那双空洞的眼睛缓缓转向他,嘴唇翕动着,像是在说什么。冯砚秋读懂了那口型——是“别挣扎了”。就像当年主治医师摘下眼镜时,镜片后透出的怜悯眼神;像儿子隔着探视玻璃挥手时,嘴角强扯的弧度;像深夜里,他盯着天花板数到的第三千七百二十一个“滴答”。
“去你妈的!”
冯砚秋的吼声震落了树梢的积雪。他猛地抬起右手,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盘虬的青筋,肌肉贲张间,六千五百斤的力量顺着筋骨奔涌,空气被压迫得发出呜咽。这只手曾劈开过千年古树,曾捏碎过玄铁锁链,此刻正攥成铁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骨缝里迸出细微的噼啪声。
拳风裹挟着雪粒砸向水床的瞬间,冯砚秋看见水影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笑意。那是六十二岁的自己对命运的臣服,是向轮椅和病床的妥协,是他穿越回十八岁那年,在心底发誓要撕碎的懦弱。
“哗啦——”
拳头砸入水影胸口的刹那,冰潭突然炸开。万千水珠在空中凝成利刃,又在酷寒中瞬间冻结,化作冰雹铺天盖地砸落。冯砚秋任由冰碴砸在脸上、肩上,砸在那件雪白的狐裘上。皮毛下的肌肉微微震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某种滚烫的东西正在血液里苏醒。
他看着水影在拳下崩解,看着那张绝望的脸碎成千万片冰晶,看着那根无力的手指在风中彻底消散。当最后一滴水珠落地成冰,冯砚秋缓缓摊开手掌。
掌心的斧形符文正发出熔金般的光,烫得他皮肉发麻。一股灼热的气流顺着经脉游走,所过之处,那些残留的酸麻胀痛瞬间消融。他低头看着胸口起伏的弧度,听着肺叶里呼啸的风声,突然笑了——这才是人该有的呼吸声,不是呼吸机那种机械的抽拉。
冰潭恢复了流动,青黑色的旋涡重新旋转,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但冯砚秋知道,有什么东西永远改变了。他转身走向插在地上的玄铁斧,斧柄上还沾着上次劈山时的岩屑。
手指握住斧柄的瞬间,掌心的符文与斧身的纹路同时亮起,发出共鸣般的嗡鸣。冯砚秋拖着沉重的斧刃转身,玄铁与青石板摩擦,迸出一串火星,像条燃烧的红蛇在他身后蜿蜒。
狐裘的下摆扫过禁地的界碑时,冯砚秋没有回头。阳光穿透云层落在他肩头,融化的雪水顺着衣料往下淌,在地面晕开一小片深色。他听见身后冰潭再次归于死寂,但这一次,那里面再也映不出任何阴影。
旧我己随冰碎,前路唯有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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