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冬·红星轧钢厂门口
夕阳的余晖给冰冷的钢铁厂区镀上了一层稀薄的金色，却驱不散空气里弥漫的煤烟味和铁锈气息。许博远、赵建国、林薇、陈思源、沈一白五人，拖着疲惫却带着一丝振奋的身体，走出了轧钢厂那扇沉重的大门。
赵建国身上，己经换上了一套洗得发白、但干净整洁的蓝色工装。虽然依旧打着补丁，袖口也有些磨损，但比起劳保科仓库里那堆散发着馊味的破布，己是天壤之别。这是易中海亲自从技术科库房翻出来的“珍藏品”，据说是以前一位老师傅退休后留下的。杨厂长在得知赵建国徒手修好关键电机、避免了重大生产损失后，亲自打电话给劳保科，特批了这套工装。赵建国穿着它，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眉宇间那股因技术被认可而带来的自信和锐气，却难以掩饰。
“赵工，今天可真是露脸了！”陈思源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由衷的敬佩，“易师傅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杨厂长还亲自过问！咱们这第一天，算是站稳脚跟了！”
沈一白也点点头，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技术……果然是硬道理。”
林薇抱着那几件从劳保科领来的、依旧散发着淡淡霉味的旧工装，脸上也带着轻松：“是啊，虽然过程有点波折，但结果还不错。易师傅说，明天就安排我们正式参与设备维护和图纸整理工作。”
许博远走在最前面，听着同伴们的话，心中也稍感宽慰。轧钢厂的第一天，惊险而刺激。赵建国的惊艳表现，不仅化解了劳保科的刁难，更赢得了技术科乃至厂领导的初步认可。这无疑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但他心里清楚，这仅仅是开始。身份的疑云并未散去，街道的监管依旧存在，厂里像许大茂那样心怀叵测的人也不会消失。前路，依旧布满荆棘。
“走吧，”许博远看了看天色，“天快黑了，赶紧回小酒馆。孙梅他们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提到小酒馆，众人脸上的轻松淡去了一丝。他们这边虽然经历了波折，但总算有了进展。而孙梅、郑建国、钱启明、周为民、吴启明、冯露、苏禾七人，留在小酒馆那边，要面对徐慧真的酿酒改良、范金有的持续刁难，以及同样严苛的身份核查压力。尤其是钱启明，他那视若生命的种薯……许博远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一行人加快脚步，朝着前门小酒馆的方向走去。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沉入地平线，寒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碎纸屑，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城市的灯光次第亮起，昏黄而稀疏，勾勒出胡同里低矮房屋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煤烟、饭菜香和一种属于城市边缘的、混杂着贫穷与希望的气息。
前门小酒馆后院柴房
当许博远五人推开小酒馆后院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一股浓郁的酒香混合着淡淡的碘伏气味扑面而来。柴房里点着一盏煤油灯，昏黄的光晕下，气氛却显得有些凝重。
孙梅、郑建国、钱启明、周为民、吴启明、冯露、苏禾七人都在。孙梅正站在角落里那个草和麻袋包裹的“草窝”前，小心翼翼地掀开湿布一角，观察着新曲的发酵情况。郑建国则坐在一张小板凳上，面前摊开着他的医药包，正在清点里面所剩不多的碘伏棉球和纱布。钱启明依旧抱着他的帆布袋，坐在离门最近的角落，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周为民、吴启明、冯露、苏禾则围坐在一张破桌子旁，桌上放着几碗清可见底的棒子面糊糊和几片煮得发黄的白菜帮子，显然是他们今天的晚饭。
“许队！赵工！你们回来了！”孙梅看到他们，立刻放下湿布，迎了上来。她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冷静锐利。
“怎么样？你们这边？”许博远问道，目光扫过众人。
“酒曲发酵很顺利，”孙梅指了指“草窝”，“新曲菌丝洁白厚实，香气纯正。明天就可以试着酿酒了。”
“张婶的手怎么样了？”赵建国看向郑建国。
郑建国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欣慰：“伤口恢复得不错，没有感染迹象。今天刚换了药。碘伏……效果很好。”他晃了晃手里那个快见底的小棕瓶，“就是……存货不多了。”
“范金有呢？没再来找麻烦？”许博远又问。
孙梅冷笑一声：“上午来过一次，阴阳怪气地说什么‘私改工艺’、‘投机倒把’，被徐掌柜硬顶回去了。下午王主任带着派出所的同志来核查身份，他倒是没敢露面。”
“核查身份？”许博远心中一紧，“情况怎么样？”
孙梅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复杂：“和你们在街道办差不多。盘问得很细，质疑我们的身份和技术来源。尤其是郑博士的碘伏，引起了很大注意。不过……”她顿了顿，“徐掌柜和王主任都替我们说了话。徐掌柜力证我们改良酒曲、救治张婶的功劳。王主任也强调了最高领导‘包容爱护’的批示。最后……算是暂时过关了。档案封存，不得离境，定期汇报。”
“暂时过关……”许博远喃喃道，心中并无太多轻松。这“暂时”二字，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剑。
“许队！赵工！你们看！”林薇兴奋地指着赵建国身上的新工装，“赵工领到新工装了？真精神！”
众人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看到赵建国身上那套干净整洁的工装，小酒馆组的几人眼中都流露出羡慕和一丝希望的光芒。这身工装，不仅仅是一件衣服，更代表着一种认可，一种融入的可能。
“赵工今天在厂里露了一手！”陈思源忍不住把赵建国徒手修电机、惊动厂长的事情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听着陈思源的讲述，孙梅、郑建国等人的脸上也露出了振奋的神色。尤其是钱启明，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似乎也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光。
“好！太好了！”孙梅用力点头，“赵工，干得漂亮！技术就是我们的底气！”
郑建国也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赵工，好样的！”
气氛稍稍活跃了一些。冯露和苏禾把锅里剩下的糊糊热了热，分给刚回来的五人。虽然依旧是寡淡的棒子面糊糊和煮白菜，但大家围坐在一起，分享着今天的经历和微薄的晚餐，竟也感受到了一丝难得的暖意。
“对了，”孙梅想起什么，看向钱启明，“钱工，王主任不是批了你在后院开辟试验田吗？材料领到了吗？”
钱启明抱着袋子的手紧了紧，声音嘶哑：“领……领到了……蔡师傅帮我……找了点旧木板……围了个小篱笆……还……还有一小袋草木灰……”
“那太好了！”许博远说，“等开春暖和点，就可以下种了。”
“嗯……”钱启明低低应了一声，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他下意识地又抱紧了怀里的袋子。
就在这时，后院通往小酒馆前厅的门帘被掀开了。徐慧真端着一小碟咸菜疙瘩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许同志，赵同志，你们回来了？听说赵工在厂里立了大功？恭喜恭喜！”
“徐掌柜！”许博远等人连忙起身。
“坐坐坐！”徐慧真摆摆手，把咸菜碟放在桌上，“没什么好东西，一点咸菜，给大家下饭。”她看着桌上清汤寡水的糊糊，眼中闪过一丝歉意，“委屈大家了。等新酒酿出来，生意好了，咱们伙食也能改善点！”
“徐掌柜客气了，己经很好了。”许博远真诚地说。
徐慧真笑了笑，目光落在赵建国的新工装上，赞许地点点头：“赵工穿上这身，真精神！一看就是技术骨干！”她又看向孙梅：“孙博士，新曲我看着没问题了，明天咱们就开酿？”
“没问题！”孙梅信心满满。
“好！”徐慧真眼中充满期待，“对了，郑博士，”她转向郑建国，“张婶的手多亏了您！她让我一定好好谢谢您！这点心意……”她拿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个煮鸡蛋和一小块腊肉，“您别嫌弃！”
郑建国连忙摆手：“徐掌柜，这我不能收！救死扶伤是医生的本分！”
“您就收下吧！”徐慧真不由分说地把布包塞到郑建国手里，“您那药水（碘伏）金贵，我知道！这点东西，不值什么，就是点心意！您补补身子，才能救更多人啊！”
郑建国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徐慧真又和大家寒暄了几句，便回前厅忙去了。后院柴房里，气氛更加融洽。郑建国把鸡蛋和腊肉分给大家，虽然每人只能分到一小口，但那份带着油香的咸鲜味，在寡淡的糊糊里显得格外珍贵。
“真香啊……”林薇小口咬着腊肉，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郑博士，您这药水……真厉害！”苏禾看着郑建国放在桌上的碘伏瓶，好奇地问，“比红药水强多了！哪买的啊？”
郑建国动作一顿，含糊道：“是……是以前……从外面带回来的……特制的……”
“哦……”苏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许博远和孙梅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忧虑。碘伏，这个超越时代的东西，始终是个隐患。
夜深了。煤油灯的火苗摇曳着，在墙壁上投下晃动的人影。众人吃完简单的晚餐，收拾好碗筷，准备休息。柴房里铺着厚厚的干草，虽然简陋，但比起西合院倒座房的冰冷，这里至少还有一丝炉火的余温和彼此依靠的暖意。
钱启明抱着他的帆布袋，蜷缩在离炉子最近的角落。他小心翼翼地解开袋口，借着昏暗的光线，看着里面那十几个紫红色的种薯。他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那粗糙的表皮，像是在抚摸最珍贵的宝物。明天……明天他就要把它们种进后院那块小小的试验田里了。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也是他活下去的念想。
“老钱，”赵建国躺在不远处的草铺上，看着钱启明的背影，难得地开口，“早点睡。明天……我帮你搭篱笆。”
钱启明身体微微一颤，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许博远躺在草铺上，听着同伴们均匀的呼吸声（或辗转反侧声），望着柴房顶棚模糊的椽子。轧钢厂的第一天，惊险而振奋；小酒馆的第一天，压力与温情并存。身份依旧悬而未决，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他们没有被当成敌特抓走，没有被赶出栖身之所。他们有了临时户口，有了工作安排，有了可以为之奋斗的目标——孙梅的酒曲，赵建国的技术，钱启明的种薯，郑建国的医疗……这些，都是他们在这片陌生土地上，挣扎求生的火种。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王主任严肃的脸，易中海赞赏的眼神，杨厂长特批工装的电话，徐慧真塞给郑建国的腊肉，以及钱启明抚摸种薯时那专注而虔诚的侧影……
寒夜漫长，但人心深处，那点微弱的火苗，似乎又顽强地燃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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