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饲料与肥猪
1955年冬·京郊南李庄
天刚蒙蒙亮,灰白色的寒气像凝固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京郊广袤的田野上。枯黄的麦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通往南李庄的土路冻得硬邦邦,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
蔡全无挑着一副沉重的担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前面。担子两头是两只硕大的木桶,里面装满了小酒馆新酿“慧真特酿”产出的新鲜酒糟。酒糟还带着余温,浓郁的谷物发酵香气混合着淡淡的酒香,在冰冷的空气中顽强地弥漫开来,与田野的萧瑟形成鲜明对比。孙梅跟在后面,裹紧了棉袄,呼出的白气瞬间被寒风撕碎。她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和一支铅笔,镜片后的目光沉静而专注。冯露和苏禾也跟来了,她们背着布包,里面装着孙梅让准备的少量玉米面、麦麸和一些干净的布条。
“蔡师傅,还有多远?”冯露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哈着气问。
蔡全无闷头赶路,只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快了。”
又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几座低矮的土坯房出现在视野里,房顶上冒着稀薄的炊烟。村口一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几个穿着臃肿棉袄、袖着手的老农正蹲着晒太阳,看到他们一行人,尤其是挑着担子的蔡全无,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老蔡?你这是……挑的啥玩意儿?味儿这么冲?”一个头发花白、脸上布满沟壑的老农站起身,正是李老栓。
“李大爷,”孙梅上前一步,微笑着开口,“我们是前门小酒馆的。这是我们新出的酒糟饲料,徐掌柜让我们送点过来,请您试试喂猪。”
“酒糟饲料?”李老栓狐疑地打量着木桶里深褐色的糊状物,凑近闻了闻,“这不就是酒糟吗?以前也喂过,一股子酸馊味!猪都不爱吃!吃多了还拉稀!你这……有啥不一样?”
“李大爷,您看,”孙梅示意蔡全无放下担子,她走到桶边,用手捧起一捧酒糟,“我们这酒糟,是改良工艺酿出的新酒剩下的。发酵更充分,酸度低,营养高。您闻闻,是不是没有那股酸馊味?反而有股粮食香?”
李老栓半信半疑地凑近闻了闻,又捻起一点放在嘴里尝了尝,眉头微皱:“嗯……味儿是没那么冲了……还有点甜丝丝的?可这玩意儿……真能当饲料?猪吃了能长膘?”
“能不能长膘,试试就知道了。”孙梅语气笃定,“我们带了点玉米面和麦麸,您可以按比例掺着喂。我们徐掌柜说了,这头两担,白送!不要钱!您就当帮我们试试效果!”
“白送?”李老栓眼睛一亮,但随即又警惕起来,“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你们……不会是想坑我吧?这玩意儿……别把猪吃出毛病来!”
“李大爷,您放心!”孙梅耐心解释,“这酒糟我们自己都尝过,干净卫生。您看,”她指着木桶,“我们特意选了最新鲜的,还加了点干草末吸湿,防止冻坏。您要是实在不放心,可以先少喂点,看看猪的反应。”
“是啊,李大爷,”冯露也帮着说,“孙博士是搞技术的,懂这个!您试试呗,反正不要钱!”
李老栓看着桶里那散发着谷物香气的酒糟,又看看孙梅真诚的眼神,犹豫了半晌,终于点点头:“行吧!那就……试试!不过说好了!要是猪不爱吃,或者吃出毛病来,我可不负责!”
“没问题!”孙梅松了口气。
李老栓领着他们来到自家后院。猪圈是用土坯和石头垒的,低矮简陋。圈里养着三头半大的架子猪,毛色灰黄,正挤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拱着地上冻得硬邦邦的、混着冰碴的泔水和烂菜叶,显然没吃饱。
“喏,就这三头。”李老栓指了指,“膘情一般,开春还指望卖个好价钱呢。”
孙梅示意蔡全无把酒糟倒进猪圈旁边一个闲置的石槽里。她又让冯露和苏禾拿出玉米面和麦麸。孙梅亲自上手,按照她预先计算好的比例(酒糟60%,玉米面20%,麦麸20%),将酒糟、玉米面、麦麸在石槽里搅拌均匀。混合饲料呈现出一种的深褐色,散发着浓郁的谷物甜香和淡淡的酒香。
“李大爷,您看,就这样拌。”孙梅一边拌一边说,“比例大概这样就行。天冷,可以稍微多加一点点玉米面,增加热量。夏天热的时候,可以多加酒糟,清凉解暑。”
李老栓蹲在石槽边,看着孙梅熟练的动作,闻着那越来越浓郁的香气,眼神里的疑虑稍稍淡了些。
拌好的饲料被倒进猪食槽。那三头原本蔫头耷脑的猪,闻到这从未有过的浓烈香气,瞬间躁动起来!它们猛地抬起头,鼻子疯狂地抽动着,喉咙里发出急切的“哼哼”声,争先恐后地冲向食槽!
“嗷嗷——!”一头性子急的黑花猪率先冲到槽边,一头扎进饲料里,大口大口地吞吃起来!另外两头也毫不示弱,挤开同伴,贪婪地抢食着!食槽里响起一片“吧唧吧唧”的咀嚼声和满足的“哼哼”声!那架势,简首像饿了三天的狼!
“嘿!这……这抢得够凶的!”李老栓看得目瞪口呆,“以前喂泔水烂菜叶,也没见它们这么起劲啊!”
孙梅脸上露出笑容,她拿出小本子和铅笔,开始记录:“李大爷,这三头猪,您估摸现在多重?”
“嗯……这头黑的,大概八十斤?那两头黄点的,七十斤出头吧。”李老栓估摸着说。
孙梅在本子上记下日期、猪的编号(她让冯露用布条在猪耳朵上做了简易标记)、初始体重(估算)、饲料配比等信息。
“李大爷,以后您每天喂两次,早上一次,傍晚一次。每次喂食前,您记一下喂了多少饲料。我们隔几天过来看看猪的长势。”孙梅叮嘱道。
“行!行!”李老栓看着猪吃得欢实,心情也好了起来,“只要它们爱吃,我就按你说的喂!”
就在这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猪圈外传来:“哟!李老栓!喂猪呢?这喂的啥好东西?味儿这么香?别是给猪吃仙丹了吧?”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范金有不知何时溜达了过来,背着手,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他显然是一路跟过来的。
“范干事?”李老栓有些意外,“您怎么来了?”
“我这不是关心咱们社员的生产生活嘛!”范金有踱步到猪圈边,探头看了看食槽里狼吞虎咽的猪,又瞥了一眼石槽里剩下的饲料,嗤笑一声,“哟!酒糟拌棒子面?李老栓,你可真舍得下本钱啊!这猪吃的,比人吃的都好!你就不怕公社说你搞资本主义,浪费粮食?”
李老栓脸色一变:“范干事!您这话说的!这……这是人家小酒馆送的!白送的!让我试试!怎么就成了浪费粮食了?”
“白送?”范金有夸张地扬了扬眉毛,“天下哪有白送的好事?我看啊,是某些人想用这些来路不明的东西,坑害咱们贫下中农!这猪现在吃得欢,谁知道过两天会不会拉稀拉死?或者长一身肥膘,肉都是酸的?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他转向孙梅,眼神阴冷:“孙博士?是吧?您这技术……可真够‘先进’的!酿酒不够,还搞起饲料来了?这酒糟里……不会加了什么不该加的东西吧?比如……糖精?或者……什么催肥的药?”
孙梅冷冷地看着他:“范干事,说话要讲证据。我们的酒糟,纯天然发酵,没有任何添加剂。李大爷可以作证。”
“他作证?”范金有指着李老栓,“他懂什么?被你忽悠两句就信了!我告诉你!我己经向工商所和兽医站反映了!你们这种来历不明的饲料,必须查封!等着吧!有你们好看的!”他丢下狠话,得意洋洋地背着手走了。
李老栓被范金有的话吓住了,看着食槽里还在欢快进食的猪,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色:“孙博士……这……这不会真有事吧?”
孙梅眼神坚定:“李大爷,您放心!有没有事,看效果说话!您就按我说的喂!过几天,您自己看!”
一周后·南李庄李老栓家猪圈
孙梅、蔡全无、冯露、苏禾再次来到李老栓家。还没进后院,就听到李老栓兴奋的大嗓门:“孙博士!蔡师傅!你们可来了!快!快来看看!”
众人快步走进后院。只见李老栓正站在猪圈旁,指着圈里的猪,激动得满脸红光!那三头猪,仅仅一周时间,体型明显圆润了一圈!毛色也变得光亮顺滑!尤其是那头黑花猪,膘肥体壮,精神抖擞,正用鼻子拱着食槽,看到人来,发出响亮的“哼哼”声,显然是饿了!
“神了!真是神了!”李老栓拉着孙梅的胳膊,“孙博士!您看!这才几天!这猪……这猪跟吹了气似的!长膘了!长膘了!而且,胃口好得很!吃得多,拉得少!粪都比以前臭……呃,不对,是壮实了!以前那泔水,吃了光拉稀不长肉!您这饲料,绝了!”
孙梅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她拿出小本子,让冯露和苏禾帮忙,再次估算猪的体重。结果令人惊喜:黑花猪长了近二十斤!另外两头也长了十五斤左右!这增重速度,远超普通喂养!
“李大爷,您看,这是记录。”孙梅把本子递给李老栓,“初始体重,喂食量,现在体重,都在这。效果您亲眼看到了。”
李老栓虽然不识字,但看着本子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孙梅指点的图表,连连点头:“好!好!我信!我信!孙博士!这饲料……还有吗?我买!多少钱?我买!”
“李大爷,别急。”孙梅笑道,“这饲料效果是初步看到了,但还需要更长时间的观察。另外,我们想请您帮个忙。”
“您说!您说!只要我能办到!”李老栓拍着胸脯。
“我们想请您在村里宣传一下,”孙梅说,“让其他养猪的乡亲们也试试。我们可以免费提供第一批饲料。如果效果好,以后可以长期合作,价格绝对公道!”
“没问题!”李老栓一口答应,“包在我身上!这么好的东西,藏着掖着干啥?我这就去喊人!”
李老栓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不一会儿,就带着七八个闻讯赶来的村民涌进了后院。众人围在猪圈旁,看着那三头明显比自家猪肥壮的家伙,听着李老栓唾沫横飞的介绍,一个个眼睛发亮!
“老栓!你说真的?这酒糟……真这么神?”
“这猪……是比我家那瘦猴强多了!”
“孙博士!这饲料……真能卖给我们?”
“多少钱一斤?比麸皮贵不贵?”
场面顿时热闹起来。孙梅耐心地解答着大家的疑问,介绍着饲料的配比和喂养方法。蔡全无默默地打开带来的另一担酒糟,冯露和苏禾帮忙分装、称重(孙梅带来了一个小秤砣),分发给愿意尝试的村民。
就在这时,范金有又阴魂不散地出现了。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蓝色制服、提着药箱的中年男人,是公社兽医站的张兽医。
“都让开!都让开!”范金有拨开人群,趾高气扬地走到前面,“张兽医!您给看看!这猪吃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别是中毒了吧?”
张兽医皱着眉头,看了看猪圈里精神抖擞、毛色光亮的猪,又看了看食槽里残留的饲料,蹲下身,捻起一点闻了闻,尝了尝。
“张兽医!您可得仔细检查!”范金有在一旁煽风点火,“这饲料来路不明!谁知道加了什么脏东西!可别把咱们社员的猪都吃坏了!”
张兽医没理他,仔细检查了猪的精神状态、粪便(他特意让李老栓铲了一点过来看了看),又询问了喂养情况。最后,他站起身,对范金有说:“范干事,这猪……没什么问题。精神好,粪便成型,膘情也不错。这饲料……看着就是酒糟拌了点粮食,没什么特别的。”
“没什么特别?”范金有急了,“那怎么长这么快?肯定有问题!张兽医,您再仔细查查!是不是用了什么违禁药?”
“范金有!”李老栓忍不住了,怒声道,“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孙博士的饲料干干净净!猪吃了就是长膘!我们都看见了!张兽医也说没问题!你存心捣乱是不是?”
“就是!范干事!您不能红口白牙冤枉人!”
“这么好的饲料,您非说是坏的!安的什么心?”
“我看您是眼红人家小酒馆生意好了吧?”
村民们也纷纷指责起来。范金有被怼得面红耳赤,恼羞成怒:“你们……你们懂什么!我是为你们好!别到时候哭都来不及!张兽医!你……你可得负责任!”
张兽医无奈地摇摇头:“范干事,我是兽医,讲科学,看事实。事实就是,这猪很健康,饲料也没问题。至于为什么长膘快……”他看向孙梅,“孙同志,您这饲料配比,确实有点门道。酒糟发酵充分,营养保留好,加上玉米面麦麸补充能量和蛋白,比单纯喂泔水烂菜强太多了。这技术……值得推广啊!”
“推广?”范金有差点跳起来,“推广什么?来历不明的……”
“范金有!”一个洪亮的声音打断了他。只见傻柱不知何时也来了,他挑着一担热气腾腾的泔水(里面是轧钢厂食堂的剩饭剩菜),显然是给李老栓送来的。他放下担子,指着范金有的鼻子骂道:“你丫的整天不干人事!就知道瞎捣乱!这么好的饲料,你非说是坏的?我看你脑子才坏了!赶紧滚蛋!别在这儿碍眼!”
傻柱的嗓门大,气势足,范金有被他骂得缩了缩脖子,又看到周围村民愤怒的眼神和张兽医无奈的表情,知道今天讨不到好了,只能恨恨地瞪了孙梅和傻柱一眼,灰溜溜地走了。
“呸!什么东西!”傻柱冲着范金有的背影啐了一口,然后转向孙梅,咧嘴一笑,“孙博士!您这饲料真牛!猪吃了都长膘!改天也给我弄点,喂喂我们院儿里那几只鸡!”
孙梅笑着点点头:“没问题,何师傅。”
村民们见范金有走了,又围拢上来,纷纷要求购买饲料。孙梅和冯露、苏禾忙得不可开交。蔡全无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看着孙梅被村民们簇拥着询问,看着那几头膘肥体壮的猪,他那张常年沉默的脸上,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孙博士!”牛爷不知怎么也闻讯赶来了,他挤进人群,看着食槽里的饲料,好奇地问:“这玩意儿……猪能吃,人……能不能吃啊?”
孙梅一愣,随即失笑:“牛爷,这是猪饲料!人可不能吃!不过,这酒糟营养丰富,经过处理,或许……也能开发点别的用途?”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但随即压下。眼下,先把饲料推广开,解决小酒馆酒糟出路和农民养猪难题,才是关键。
新饲料的火爆,像一股暖流,在寒冷的京郊乡村悄然涌动。它不仅带来了实实在在的经济效益(小酒馆酒糟变废为宝,农民养猪成本降低、收益增加),更在无形中,为孙梅他们这群“身份不明”的技术人员,赢得了最朴实的民心。然而,范金有临走时那怨毒的眼神,像一根刺,提醒着他们,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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